第43章 蔥油花卷,肉炒鹹菜,丸子 何……

當光明退散, 黑暗降臨,繁星占據墨色的夜幕,熙熙攘攘的小鎮重歸於寧靜, 白星忽然意識到, 自己似乎已經有許多天沒想起過義父了。

或者說自從來到桃花鎮之後,她一個人跑到屋頂上仰頭看天的次數就越來越少。

江湖中充斥著熱血和刺激, 但偏偏是那樣的孤獨和冷漠,它就像傳說中無盡頭的大海, 無休止地潮漲潮落。每天都有新人來, 每天也有舊人去, 熱鬧終歸是別人的, 誰與誰都不相幹。

當潮水退去,喧囂的沙灘重歸於平靜, 什麽都剩不下。

而這小小的桃花鎮啊,卻好像是獨立於江湖以外的另一方天地。

小小巧巧的,看似一個個方格子式的房屋彼此獨立, 但相互間卻總有一道道看不見的絲線相連,難分難舍。

在這裏住的大多是普通人, 沒有腥風血雨, 沒有恩怨情仇, 有的只是每天開門柴米油鹽醬醋茶, 終其一生婚喪嫁娶四件事……他們的生活在江湖客看來平靜的近乎乏味。

但偏偏就是這樣平淡枯燥的生活, 卻讓白星流連忘返。

那些平淡的生活, 那些鄰裏之間簡單的交談, 那些浮動在空氣中淡淡的煙火氣……甚至是街邊小販為了一根蔥、一頭蒜討價還價,都成了人活著必不可少的養分。

她就像一塊幹涸的絲瓜瓤,一段龜裂的老樹幹, 從開始踏足這一寸土地開始,就在拼了命的汲取空氣中每一絲養分、水分。

這算是好事嗎?應該算的吧。

因為當一個人不再對任何事情產生興趣時,就意味著他的心已經悄然死去:那將會是多麽可怕呀。

但同時她又有點矛盾:既渴望,拼了命的想要靠近;又恐懼,擔心上癮後難以擺脫。

當一個江湖客有了如此多的向往和牽掛時,他的刀鋒必然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淩厲。

可是義父以前又曾經說過:“君子以義取勝,仁者無敵。”

他曾經輕輕撫摸著小姑娘毛茸茸的腦袋,眼神慈愛地道:“殺人的刀的確了不起,但天下沒有一種招式,能夠強過守護的刀……”

但是白星不明白。

不是說天下武學唯快不破嗎?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嗎?

若一名刀客一味防守,又怎麽能夠天下無敵呢?

當時她是這麽問的,義父又是如何回答的呢?

他好像只是笑了笑,把自己抱在腿上捏了捏臉頰,輕聲嘆道:“有的人可能一輩子都不懂,或許等你長大了,就明白了。”

可惜他沒有等到那一天,而白星直到現在也還不太明白。

她時常感到羞愧,又有些著急。

想到這裏,白星徹底睡不著了。

於是她重新燃起小獅子燈籠,裹著厚重的皮裘,再一次爬上房頂尋求答案。

與白天稍顯陰霾灰暗的天空不同,冬日的夜空分外明朗,每一顆星星都如此璀璨,好像情人的眼睛。

浩淼的宇宙無邊無垠,高聳的天空不可觸摸,將一個人襯托得多麽渺小啊!

白星揚起頭,任憑寒風吹亂長發,癡癡地看。

朦朧的月光下,她看見了七顆星星組成的勺子,也看見了勺子頂端那顆格外明亮的北極星,只是分不清究竟哪一顆是義父。

或許就是頭頂上最亮的那一顆吧,她想。

她忽然有許多話想傾訴,可話到嘴邊,卻又說不出來。

其實說與不說,又有什麽分別呢?

義父已經不在了。

白星甚至忍不住去想,如果義父還在,他會不會有機會來到桃花鎮呢?

如果他們父女倆一起過來生活,又會是怎樣一種情景呢?

他會給自己炸丸子吃嗎?

但沒有如果。

世事啊,總是如此無情!

死去的人已經死去,而活著的人終將繼續。

白星曾無數次敬活著的人,敬活著的每一天,可來到桃花鎮之後,卻發現這裏的人早已在身體力行。

他們雖然沒有說出口,但確實是這樣做的呀……

多麽可敬又可愛的人們啊!

白星就這麽坐在房頂上胡思亂想,直到被遠方一聲公雞清啼打斷思緒。

天要亮了。

空中有白色的霧氣彌漫,偶有微風吹過,仿佛天女抖動薄紗,如夢似幻。

屋檐上、枯草邊,都鑲了一層厚厚的白霜。

白星一整晚都像雕像一樣蹲坐著,自然也難以幸免:她的眉梢眼角甚至都結了厚厚一層霜呢!看上去整個人都像一座冰雕。

不過她身上的皮裘連關外的風雪都能抵擋,中原這點寒意又算得了什麽呢?

燈籠裏的蠟燭早已燃盡,只剩下小獅子還在雀躍著,迎風擺動。

白星活動下稍顯僵硬的四肢,有亮晶晶的霜花隨著她的動作剝落,在空中翩然起舞,悄然融化,就此結束了短暫又絢爛的一生。

她剛要下地,卻忽然聽到一陣刻意放松了的腳步聲漸漸逼近,最終停在自家門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