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(第2/3頁)

車輛行進起來,到了出城的路面,開始有些顛簸。馬車車廂開始晃動起來,容儀像是覺得這種晃動很有趣,就仰著脖子感受著,馬車晃一下,他頭頂的鳳凰毛就跟著晃一下。後邊像是覺得困了,又團吧團吧睡了。

相裏飛盧下車和隨行人用了飯。

皇室的車駕很快,隨時換馬,大約再過兩三日就能抵達南邊。

他們所過之處,哪怕只停在荒郊野外的鄉村,也隨時有人熱情相待,更有追出驛站幾裏地,只為給他們送點東西。

“大師什麽都不收,可我們從前受您負責,鄉親們要我們送來,我們沒辦法回去復命啊!”

有一個從驛站追著趕了好幾裏的年輕人,幾乎是求著他們收下東西,相裏飛盧拗不過,隨後說:“那麽,這袋果子留下吧。”

車廂裏因此多了許多果子。

但是據車夫和其他幾個人觀察,相裏飛盧並不愛吃漿果。

容儀一直睡到夜晚才醒。晚上時大雨停了,換成了朦朧微雨,細密清淺得幾乎看不見,在人發間織成一層薄薄的網。

相裏飛盧不在車上,容儀用力地伸展了一下身體,變回人形,踏著霧雨和青苔下去找他。

相裏飛盧撐著一把白底點墨江山的傘,身側放著一個羅盤,正對著蒼茫原野靜立沉思。

這雨霧無處不在,其實拿傘擋不了,他的肩頭與袖口都被微微濡濕,漆黑錦繡,勾得身影清雋挺拔。遼闊群山中,月色之照著他們兩個人,清透明亮。

他其實察覺容儀來了,但是依然沒有動。

等羅盤停止搖擺之後,他掐算片刻,在隨身攜帶的紙筆上寫下什麽,分別放進兩個信鴿信筒裏,預備明天送去驛站寄出。

“這是什麽?”

容儀依然不怕水,如同他見他的第一天那樣,盤腿坐在一處濕潤的巖石上,周圍雨水飄落,卻無法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。

相裏飛盧說:“信。”

“我知道是信,你在看什麽?”

容儀跟著他一起仰頭,青黑天幕中掛著一輪上弦月,月光清透,他手裏攢起了一小團火花,雨水碰到就蒸騰為滾燙的霧氣,會發出“吱吱”的聲響。

他喜歡聽這聲音,於是指尖一勾一放,火花跟著時不時地噴出來一縷,將水汽凝幹。

“如今時節,本來只應讓在天命前看見上弦月,如今還是午夜,而且有雨,說明天象反常,而且越往南,越反常。”相裏飛盧淡淡地說。

“天象反常,會怎麽樣?”容儀跟著問道。

“姜國有史以來,月初上弦月的天象記錄過三次,一次北關地震,一次幹旱,一次鬼國入侵。”相裏飛盧的聲音還是淡淡的,“會死人。”

他收了羅盤。

那羅盤是銅色的,泛著被人久以撫摸、使用的光澤,映照得他的雙手更加白皙修長。

他收了傘。

容儀對死人不感興趣,他像是對那把傘更有興趣,不過看他走了,也沒有多停留,而是跟著他回到車上:“你該給我梳毛了。”

相裏飛盧如今對他沒有最初那幾天那麽排斥,但仍然是淡淡的,帶著某種例行公事的冷漠。

容儀化成鳳凰,窩在他身上,相裏飛盧就拿了一枚象牙梳,輕輕地給他梳理。

鳳凰的羽毛輕而柔軟,不像普通的凡間鳥類,一旦羽毛長大,羽管發硬。

鳳凰的毛柔軟得近似於某些幼崽的毛,很輕軟舒服,赤金的顏色在光下星星點點閃著光芒,是一看就很暖和的顏色。

這一刹那相裏飛盧走了神,想到那個貫穿他半生的、重復的夢境:他坐在一個幽暗封閉的角落裏,不清楚在幹什麽,不記得自己是誰,而他袖子裏蹲著一只幼鳥,有著格外柔軟的觸感,乖順而溫和。

他走了神,懷裏的鳳凰“啾”了一聲,隨後是少年人不滿的聲音:“你弄疼我了。”

相裏飛盧垂眼去看——他其實並沒有用力,只是剛剛梳齒勾起了一片歪過來的短絨羽,不留神,直接把這一小片羽毛帶了下來。

鳳凰嬌氣,他是知道的,他安靜地說:“對不住。”

容儀也不跟他計較,他瞅著相裏飛盧那雙翠綠的眼睛,忽而說:“我娘和你一樣,雖然養鳳凰養得很好,可是不太會梳毛。”

相裏飛盧的動作停了停,他不欲答話,可是容儀卻叭叭地跟著說了下去:“在我出生之前,我娘是鳳凰族裏最好看的那只鳳凰,從來不愁有人給她梳毛。後面我生出來了,我就成了最漂亮的鳳凰,她總是跟我生氣,但又不許別人給我梳毛,給我羽毛梳斷了,她就會裝著沒這回事。”

“其實雖然有點疼,但是也沒有關系,因為我們是鳳凰,有修復和重生的能力。你看,已經長好了。”

容儀擡起翅膀要給他看,可是他自己已經找不到那根被梳斷的羽毛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