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章

容儀抱著被子窩在床上,往床帳外看。

燭火換上了新的,明亮跳動著,晃動著在他睫下照出陰影,顯得安靜而漂亮。

他的神情明顯有些百無聊賴,但他沒有說話,只是很專注地看著,很專注地等著。

相裏飛盧換了蠟燭,把地上的水碗水盆收好,紙張撿起來,一張一張地在潮濕中分開,用法決烤幹後分開晾著。

那些紙都沾染著淋漓墨痕,是他曬了一下午,卻一直沒曬幹的。有些是沒畫好的廢稿。

指尖壓著紙張,一張一張地挨個拂過,那雙蒼翠的眼,也一張接一張地看過,動作放輕了,時間很長。上邊那些心思簡簡單單,就是他一直大大方方展現出來的。

他喜歡他。

被他養著,很高興。

他在等他。

容儀期待著他看完後的表情,可是相裏飛盧看完後也沒有什麽表情,話也沒說一聲。

他決定問問他:“你覺得我畫得好嗎?”

相裏飛盧背過身去做著什麽,好久之後才回了一個簡短的:“好。”

他站起身來,將箱子裏的東西提上來,容儀才看見他是去翻找藥材。

那些藥材還是他從王城帶過來的,原先有大十幾箱,這麽幾天四散給青月鎮的人用下來,也只剩下了兩三箱。

相裏飛盧的藥箱是他絕對不允許容儀碰的,容儀曾在裏邊看見許多圓溜溜的像果子的東西,但相裏飛盧只是說:“那是藥,不能吃。”

“枸杞是藥嗎?可是我看到人間做點心放它,煮湯也放它。”

“是藥。”

“那我能吃嗎?”

“不能。”

“可是點心裏有它。”

“那麽請上神自己去吃點心。”

話題往往都這麽繞著圈子結束的。

相裏飛盧站在桌前,用銀匙取藥,放入平常盛藥的閼伽器研磨、烘烤。

閼伽是水之意,在他受封國師那天,四方僧人來賀,送了他這一套功德容器。

平常佛門人如果得到這樣珍貴的法器,應該都會供起來,更不說每天用水養著,祈禱自己的功德能被這個法器收容,再被上天看見。

而相裏飛盧拿它當了藥爐子。

容儀看著他在桌前挑藥材,手裏抱著被子,猶豫了一下,問道:“你在幹什麽呀?”

“做藥。”相裏飛盧聲音淡淡的。

“哦。”容儀又想了想,忽而靈台清明,喜上眉梢,矜持的問道,“你在給誰做藥?還有人的病沒治好嗎?”

相裏飛盧動作停了下來,蒼翠的眼往他這裏一瞥,隨後又收了回去。

“……給上神您。”

容儀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,非常滿意,美滋滋地又躺下了,把自己裹起來只露出一雙眼睛。

他注視著相裏飛盧,也不想什麽,只是看著他,等著他,很安逸。

清雋挺拔的僧者凝神垂眸,神情端肅,眉間透出幾分清冷,手上的動作卻很溫柔。

神花攆磨,壓出花油來,配上活血化瘀、鎮痛收斂的藥物,清透的香氣中透著一點微微的苦,而這種苦卻並不讓人覺得難聞,只是幹凈的山林間最平常的氣息,或許也帶著相裏飛盧指尖的香氣,那種燒透的檀香才有的寬和。

相裏飛盧往床邊看了一眼,察覺他的視線——容儀的一雙眼閃閃發亮,隔這麽遠都能看出來。

他說:“一劑煎後,藥汁浸紗貼在手指上,要再等一會兒。”

容儀是神,他也拿不準這方子有沒有用,只能盡力一試。這些藥材,在仙界或許不值一提,在人界卻是稀世珍寶,每一樣都是他經歷各種機緣尋到,親手種下的。

容儀認真回答“嗯”。

他連那些書也不看了,就端正地躺回了被子裏,擺好了姿勢,還特意將手指放在了被子外晾著,好讓相裏飛盧知道這傷又多疼,他現在又是多麽需要被照顧的一只鳳凰。

他就這麽規矩地躺著,未曾蛻去的困意又翻湧了上來。

今夜雨勢不停,外邊其實涼。

他一雙手受了九陰錘,更冷,是刺骨的疼,他想往回縮,又惦記著保持人設,也只能繼續把手晾著,自己歪過去睡著了。耳邊只剩下窗外寂靜的雨聲,燭火隨著相裏飛盧的衣袖晃蕩,是微微暖和的風。

相裏飛盧調好藥汁,往他這邊走過來的時候,容儀睜開了眼睛。

他水光瀲灩的一雙眼轉過來,帶著藏不住的笑意,卻又斂著幾分得意,很快又閉上眼睛,裝著自己沒醒。

相裏飛盧低頭看了一眼這只裝睡的鳳凰,在床邊輕輕坐下,隨後俯身,輕輕將容儀的手拉過來,放在自己手心。

“疼嗎?”他問道。

他問了,容儀覺得,也不好再裝睡不回答,於是象征性地睜開眼睛,哼哼了一聲:“疼的。”

他看相裏飛盧沒什麽反應,於是接著哼哼:“而且昨天這裏還沒有變黑,今天變黑了,不好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