壹·癡魚(第3/9頁)

“你是誰家的姑娘?大半夜的不回家,在外面走什麽?”

“我……”

小魚眼珠一轉,在一瞬間福至心靈,醞釀出了一個彌天大謊。

“我是來自峨眉山的女俠,行走江湖,專為了伸張正義、打抱不平。這個月我到了天津衛,聽說你自從死了爹之後,變得十分軟蛋,臭流氓們都來欺負你,我心裏氣不過,所以決定過來保護你的周全,助你一臂之力!”

白玉書聽聞此言,看著小魚,半晌沒說出話來,最後才從口中蹦出了一句:“開什麽玩笑?我知道我沒出息,可也不至於軟蛋到全天津衛的人都知道吧?那我豈不成了個名人?”

小魚正色答道:“沒錯,我正是慕名前來。”

白玉書聽了她這番正義的言辭,簡直快要落下淚來:“好啦,姐姐,你可別和我鬧了。你家到底是在哪裏?大不了我送你回去。碼頭夜裏沒有人,很危險的。”

“我不怕危險,你不也是一個人住在這裏嗎?”

“你和我怎麽一樣?我是個男子,睡在荒郊野嶺裏都沒關系的,可你是個漂亮大姑娘,萬一——”

小魚聽見了“漂亮大姑娘”五個字,登時心花怒放。忽見大門旁的磚墻上倚著一根木棍,她伸手抓起來舞了個棍花,一擺姿態亮了個相:“我真是女俠,武功高強得很!真有壞人來了,來一個我打一個,來兩個我打一雙!”

白玉書本是個清秀美男子,如今眉頭緊鎖,變成了清秀苦瓜臉:“你這小姑娘,怎麽瘋瘋癲癲的?你——算了,你先進來吧,天一亮我就送你回家!”

白玉書這腳行夜裏常遭惡徒騷擾,他手下的夥計又是各懷異心,越來越少,所以他索性住在了腳行裏,天天夜裏親自提著馬燈出去巡邏一圈。

今晚巡不成了,但是他心中提防著這個來歷不明的小姑娘,守著一盞油燈,依然是不敢睡覺,眼巴巴地等著天亮。

天亮之後,他洗了把臉,燒了壺熱水,打算用熱茶和餅幹喂飽小魚的腸胃,然後自己好把她打發走。然而水還沒熱,大門外面傳來了罵街之聲,他沖出去一推大門,緊接著又捂著鼻子退了回來——門上地上糞水橫流,臭氣熏天,一幫半大孩子堵著大門站了,手裏抄著刀斧木棒,見白玉書露了面,當即開罵。

為首一人大概是十五六歲的野小子,口齒尤其犀利,把白家祖宗十八代的女眷都問候了個遍。

白玉書罵不過他們,又不能越過大糞去同他們對打,氣得渾身發抖,只說:“你們這幫無恥之徒……我叫警察去!”

此言一出,反倒招來那幫小子們的哄堂大笑,可惜這笑聲並不持久,因為小魚趿拉著一雙大布鞋走了過來。不聲不響地蹲下來撿了一塊小石頭,她站在白玉書的斜後方,對著為首那名野小子狠狠一擲。

野小子的叫罵戛然而止。

下一秒,他捂著嘴哀號了一聲,低頭啐出了一塊小石頭和一枚大門牙。擡袖子一抹嘴上鮮血,他抽出腰間斧子向前一揮:“好啊,白玉書,你家裏的娘們兒敢下黑手,這可別怪本太爺不客氣了!兄弟們,上!”

白玉書見勢不妙,立刻想要關門禦敵,可是一只小手從他身邊伸出去,一把抄起了那根倚在門旁墻壁上的木棍。

木棍帶著疾風地向前一甩,白玉書只聽“啪”的一聲響,棍尖已經抽上了那野小子的手腕,對方疼得一松手,斧子當即落了地。

白玉書大吃一驚,一邊關門一邊大喊:“你真是女俠啊?”

小魚從門縫中往回一收木棍:“那還有假!別關門,今天我要替你出一口惡氣!”

白玉書手忙腳亂地上了門閂:“別!他們人太多!過會兒巡警過來巡邏,他們自然就退了!”

說完這話,他顧不得避嫌,把小魚硬拽回了房內。這回隔著房門和院門,外面的叫罵聲音淡了許多。

白玉書背靠墻壁擡手捂了耳朵,極力地想要把那汙言穢語隔絕在外,可是忽然意識到自己面前還站著個人,他便擡眼望向小魚,又疲憊地放下雙手,笑了笑。

“你說得對。”他輕聲道,“我確實是個軟蛋。從小到大,我都沒和人打過架,就是有人想欺負我,一聽我爹的字號,也都嚇得退避三舍了。”

說到這裏,他的笑容幾乎有些慘淡:“我也知道,我不適合在碼頭上混日子,可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。那幫地頭蛇就是想把這家腳行搶過去,可是憑什麽呢?憑什麽他們要搶,我就得給呢?我想不通。”

小魚聽到這裏,一顆心硬了又軟,白玉書的短發毛茸茸的,他比她高了一頭,可她滿懷柔情,只想舉手去摸摸他的頭,拍拍他的肩。

“有我在呢!”她對他說,“我是為你來的!”

小魚留在了腳行裏,不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