捌·弟弟(第2/18頁)

夜明瞧著這位公子,不由得一撇嘴。

這位公子姓張,生得身姿瀟灑,肥頭大耳——肥頭大耳倒也罷了,偏他還不滿足於此,又長了一對滴溜亂轉的母狗眼,兩只寬闊朝天的大鼻孔,嘴唇並非上下兩片,而是油潤豐滿的一圈。五官這樣具體,眉毛卻又是抽象的寫意畫,是似有似無的兩抹八字眉。總而言之,這位張公子唯有把腦袋掐去,才有做美男子的希望。

張公子平素在家讀書,苦讀若許年,成績斐然,鬥大的字數一數,也識了有半籮筐。自從隔壁住進了夜明這樣一位佳人之後,張公子越發地無心向學,一天八遍地開門出去,從早到晚神魂顛倒,只盼著能和夜明多偶遇幾次。此刻見了夜明,他樂得心花怒放,耍著一圈豐滿紅唇談笑風生:“幾日不見嫂嫂,嫂嫂瞧著清減了幾分,可是最近天氣寒暖不定,嫂嫂身體不爽乎?”

夜明把嘴撇得像鯰魚似的:“哼,奴家爽著呢,不勞公子惦念了。”

這話說完,她要往回退,偏巧那賣包子的小販挑著擔子過來了,夜明連忙數出幾枚銅板,買了幾只肉包子。張公子在旁邊看著她伸手遞銅板拿包子,舔嘴咂舌地感慨:“壚邊人似月,皓腕凝霜雪。凝霜雪啊凝霜雪。”

夜明惡狠狠地白了他一眼,拿著包子轉身就走,“哐當”一聲關了大門。然而張公子被愛情沖昏了頭腦,認定夜明是向自己飛了個眼兒,樂得昏陶陶的,回家之後也不吃喝,隔著一堵院墻嗷嗷地吟詩,字字句句,全要送入夜明耳中。夜明被他吵得坐不住,幹脆搓了兩個紙團塞了耳朵,大口大口地吃熱包子。

熱包子吃到最後一口,她忽然一怔。含著包子回過頭,她發現自家後窗開著,正有一人往房裏跳。慌忙摳出耳中的紙團,她咽了肉包子站起身,發現這位不速之客,自己竟然是認識的。

“喲,狐君?”她開了口,“你怎麽來了?”

所謂狐君者,乃是一只狐狸精。世人常用狐狸精三字來代替那勾魂的美人,仿佛狐狸精都是美的,其實不然,比如眼下這位狐君,看面貌,生著一張見棱見角的方臉,方臉的上部左右開了兩道細縫,算是眼睛,方臉的下部開了一道細縫,算是嘴巴,瞧著也不知道她是男是女,再看身材,也是五短橫寬。笑盈盈地看著夜明,她拜了一拜:“姐姐,我是給你道喜來了。恭喜你逃過雷劫,又得了兩千年的壽命呀!”

夜明慌忙上前捂了她的嘴:“你小點兒聲,仔細讓人聽見。”然後她放下手,又問道,“你平時和我也沒什麽交情,我不信你是專門為了祝賀我而來的。說吧,你要打什麽主意?”

狐君伸手一指旁邊墻壁:“姐姐,我這幾個月留意觀察,發現隔壁的張生對你十分有意,你若看不上他,那就把他讓給妹妹吧!”

夜明反問道:“你要幹什麽?又要害人嗎?我告訴你,那張公子雖然舉止輕浮,但不是惡人,你若害他,便是作孽。原本人妖殊途,我們和人類各活各的,各得其樂,全是你這種妖精,好端端地非要去害人,結果連帶著汙了整個妖界的名聲。”

狐君聽了這話,當即齜出牙齒:“你也知道人妖殊途,那我們管他們人類做什麽?”

“反正我不許你在我這裏興風作浪!況且你這模樣,那個姓張的也不會受你的迷惑。”

狐君登時不樂意了:“我這樣子怎麽啦?我原本是吐蕃來的藏狐,相貌自然和中原的狐狸不大一樣。我和你們中原狐狸不是一個美法,你懂個屁!”說完這話,她一甩袖子,跳窗便走,夜明追過去看時,發現這狐君已經溜了個無影無蹤。

夜明靠墻站著,嘆了一口氣。人間有繁華,人間也有煩惱。據她所看,這位狐君不會善罷甘休,自己今夜,有得忙了。

二 午夜有佳人

午夜時分,張宅。

夜明高踞在一只書架子上頭,居高臨下地俯瞰房屋。若問一只書架為何能夠經得住她高踞,是因為她此刻變回本來面目,成了一枚渾圓大珠。將周身的光芒收斂了,她雖然瞧著沒有七竅,但房內發生的一切,都盡在她的眼中。

這房屋陳設華麗,乃是張公子的臥室,此刻臥室床上坐著兩個人,一個是張公子,另一個,則是她夜明。兩人此刻緊挨在一起,“夜明”穿著一身時興的彩綢衣裙,這時便扯松領口袒露肩膀,嬌聲嫩氣地說道:“張公子,奴家這一回舍身前來,可見奴家對公子,何等的情深。”

張公子嘻開一圈厚唇:“佳人這等厚愛,真讓小生萬死不能報其一了。依我看,橫豎你那漢子也總不回來,不如你我二人兩家合一家,做一對白頭鴛鴦,豈不快活?”

那“夜明”以袖掩口,做了個嬌羞的模樣。張公子見狀,樂得臉上放出油光,噘起嘴唇就要去親,夜明放下袖子,也將一點朱唇伸了個又尖又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