捌·弟弟(第5/18頁)

說到這裏,她拉他那條好胳膊:“走。”

拉了一下,他不動,拉了第二下,他邁了步,依然鼓著臉和嘴。夜明一邊拽著他往城裏走,一邊又道:“咱們約定好了,等你到了我家,別人問起你的來歷,你就說是我的娘家弟弟。你呢,也跟著我好好學學,我就不覺得人間有什麽不好。我在人間活得快樂著呢!”

說到這裏,她回頭又問:“你叫什麽名字?”

“沒有名字。”

“那我就叫你小石頭吧!”說到這裏,她一皺眉頭,“小石頭,你總瞪著我幹什麽?先前我對你壞,你怨我,現在我對你好了,你還瞪我?”

小石頭認認真真地反駁:“我沒瞪你,我是看你。”

“看也不行。好端端的,看我幹什麽?”

“你好看。”

夜明咬牙罵他:“貧嘴的壞東西!再胡說就不要你了!”

說完這話,她一松他的手,自顧自地往前走。然而小石頭快跑幾步追上了她,非常嚴肅地又道:“你真的好看。你是不是天下第一美人?”

“不是。”

“你是的,你一定是。”

夜明加快了腳步,強忍著不笑:“不理你了!”

夜明一時動了惻隱之心,撿了個小石頭回家。

她的本意,乃是憐惜小石頭不通人間生存之道,有心教導教導他,然而教了沒有三天,她發現這小石頭瞧著幹凈秀氣,本質上竟然是個大笨蛋!一個字,教他十遍八遍,他也記不住,拿了書本讀給他聽,也和對牛彈琴差不多。她氣急了,罵他:“你比隔壁的張公子還笨!人家張公子學了十幾年,還把一本《三字經》學完了呢!”

小石頭疑惑地看著她:“三什麽經?那是什麽?”

“你啊,只懂得吃和睡。”

她氣得臉都紅了,惡狠狠地罵他,他卻不在乎。於是她換了戰術,閉了嘴不理他。這回他慌了神,亦步亦趨地緊跟著她,她躺在床上睡午覺,他也上了床,面對面地和她躺著。她慌忙坐了起來,攥了拳頭亂打他:“小不要臉的!我們既然有了個人的樣子,就也得講講人的禮教。男女授受不親這個道理,你不懂嗎?”

小石頭被她打得亂晃,卻是笑了:“不懂。”

然後他向前一撲,撲到了她的懷裏:“你總算又肯和我說話了。”

面頰蹭過她的衣裳,他側過臉斜了眼睛看她,很奇異的,面色通紅,又不說話,單只是抿著嘴笑。夜明低著頭看他,看他忽然退化成了個不大一點的小男孩,便覺得哭笑不得,氣得用力打了他的左肩一下:“你還裝——”

話沒說完,因為小石頭左肩一沉,左臂——先前掉過一次的——又掉了。

小石頭愣眉愣眼地坐直了身體,又成了個獨臂人。而夜明從床上撿起一小塊白石頭,也是目瞪口呆。兩人對視了片刻,小石頭先笑了:“你力氣真大!”

“你還笑?!疼不疼啊?”

“不疼。”

夜明把那一小塊白石頭往他手裏塞:“快,你快把它接回去!”

小石頭搖搖頭:“不要它了,我自己還會長出新的胳膊來。”

夜明當即正色說道:“傻瓜!你現在的肉身,不是你真正的身體,那一小堆石頭,才是你的真身。”她從袖子裏抽出一條手帕,把那塊白石頭包裹了,塞到小石頭懷裏,“這是你真身的一部分,你千萬要把它珍重收好。”

“我要它有什麽用?”

“它才是你真正的胳膊腿兒。我們做妖精的,每過兩千年都要遭遇一場雷劫,到時候,你說是那全須全尾的身體結實,還是你這缺胳膊少腿的身體結實?”

“我不是妖精,我是神。”

“小小年紀還學會吹牛了。我管你是什麽,反正這東西你一定要收好了,你這笨蛋,連你自己的身體都不要了?”

小石頭接過那個手帕包,忽然把它又遞向了夜明:“給你。”

“給我幹什麽?”

“我把我給你。”

夜明不敢再打他,只將他的手一推:“呸,誰要你這個臭石頭!”

天黑之前,小石頭的新左臂長了出來——或者說,是被他用法力“變”了出來。

他乖乖地跟著夜明過日子,夜明夜裏上床睡覺,他在外間用椅子搭了一張床鋪,也像個人似的睡覺。如此睡到了半夜,他忽然醒了過來,伸手在枕頭底下摸了摸,摸出了那只手帕包嗅了嗅。上面有淡淡的脂粉氣,他覺得,這氣味很香。

然後他坐起了身,聽見了窗外後院有呶呶的聲音。不動聲色地下地穿鞋,他悄悄地摸到後窗,順著窗縫向外望去,卻是看到了夜明和一名女子相對而立。夜明衣衫不整,分明是倉促跑出去的,而那女子穿著一身灰黃衣裙,方臉細眼,妖氣沖天,對著夜明叫罵:“你這假仁假義的東西,故意攪我好事,毀我姻緣,我今日就是找你來算賬的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