拾貳·團圓(第3/6頁)

她戰栗了一下,忽然間的,不敢回應了,也不敢回頭面對他了。

翌日上午,在出發去火車站之前,金性堅給蓮玄發去了一封電報,報了平安,又因為他這一趟是打算到天津去,所以在電報上留下了葉青春克裏斯汀服裝店的地址,作為自己的聯絡處。

夜明知道他對自己癡戀至極,如今他既逃過了雷劫,在情場上又是如願以償,便很好奇,想要看看他歡喜起來是什麽模樣。哪知道他氣定神閑地上了火車,在火車開過了一站地之後,他擺著一張平淡的面孔,忽然對著夜明閑談起來。

他一談就是三個多小時。

夜明記得他這人平時惜字如金,是個不苟言笑的性情,萬沒想到他今天發了瘋,一張嘴像開了河似的,居然連續釋放了一路的廢話。說他講的都是廢話,可並不算是汙蔑他——他所講的這一番話,主要內容就是到了天津之後,如何收拾房子,如何找仆人,以及過一個月如何去北京玩,到了夏天如何上西山避暑。

“我認識幾個朋友,在山上都有別墅,我們可以挑一家借住。”他頗嚴肅地告訴夜明,仿佛講的都是天下大事,“你說我們是借一幢西洋式的,還是借一幢東方式的?上山時用不用再帶一個廚子?還是專門下山,到西山飯店裏吃飯?汽車當然是要租一輛,快一點,也比較方便。你的意思呢?”

夜明張著嘴瞠著眼,被他說得耳中嗡嗡直響。幸而這時車廂裏忽然混亂起來,正是火車進了天津火車站了。

金性堅和夜明下了火車,因為畫雪齋的大門上依然貼著封條,所以他們還是去飯店裏開了一間客房。金性堅依然是沒有什麽狂喜的姿態,單是到了那外國銀行一趟,從自己的戶頭裏取了些錢出來。

然後他去英租界的高級理發店裏剪了頭發,又去了百貨公司,挑那現成的上等西裝買了一身。末了抱著兩只五顏六色的大紙盒回了飯店房間,他對夜明說道:“我給你買了新衣服。”

然後不等夜明回答,他自己先鉆進了浴室。夜明冷眼旁觀,就見他先是大洗大涮,隨後梳妝打扮,新剃的短發抹了發蠟,梳得烏黑鋥亮、一絲不亂。將嶄新的西裝革履也披掛了上,他像個大美人似的,蹺著二郎腿在窗前一坐。

夜明強忍住笑,問他:“幹嗎忙著打扮得這麽漂亮?要色誘我呀?”

他偏過臉,瞟了她一眼,然後把臉轉向窗外,也笑了。

夜明又問道:“我們明天做什麽?總不能一直在這飯店裏躲著吧?”

金性堅思索了一下:“明天……”

然後他低下頭,又是一笑,笑的時候有點臉紅:“其實,我們兩個關起門來,就一直躲在這裏,也未嘗不可。”

三 在天津

金性堅和夜明,只在這客房裏躺了一夜。

第二天上午,金性堅醒了過來,忽見身邊是空著的,並沒有夜明,心中便是一驚,猛然坐了起來。

現在他的身體已經恢復了大半元氣,足夠讓他直接從床上跳到了地上,然而未等他手忙腳亂地穿上衣褲,房門開了,夜明蹦蹦跳跳地走了進來。他一邊系著襯衫紐扣,一邊轉向了她:“你去了哪裏——”

話說到這裏,便停住了,因為夜明身後還跟著一位大個子軍人。這軍人穿著一身灰呢子軍裝,身上系著牛皮武裝帶,腰間還掛著手槍,馬靴底子踏著房內地板,他是一步一響。金性堅看著他,覺得難以置信:“蓮玄?”

蓮玄擡手摘下軍帽,露出了烏黑的寸頭,說起來他們也並不是久別重逢,但金性堅就是感覺這人的精氣神全變了,仿佛是換了個靈魂一般。而蓮玄把軍帽往桌上一扔,張開雙臂走向了他,一把就將他抱了住:“又活了?太好了!”

說到這裏,他難抑激動的情緒,用大巴掌啪啪拍打了金性堅的後背:“我這些天一直在擔心你,你這個小妖精!”

此言一出,金性堅一皺眉頭,夜明在旁邊也是一咧嘴。而蓮玄毫無自覺,繼續感慨:“我今天忽然過來了,把你嚇了一跳吧?”

金性堅強行推開了他:“你怎麽變得如此肉麻?”

蓮玄聽了這句批評,渾不在意。擡手一摩腦袋上那短短的一層頭發,他大模大樣地答道:“大概是因為我這些天裏,大徹大悟了的緣故吧!”

金性堅和夜明對視了一眼,又將蓮玄上下打量了一番:“大徹大悟?你又打算回去當和尚了?”

蓮玄當即一晃大腦袋:“非也!我的意思是,我往後不但不當和尚了,而且也不做什麽法師了。我的親人從小教導我要如何如何的降妖除魔、匡扶正義,結果怎麽樣?好比你和夜明,就正是一對妖精站在我面前,可我能除了你們嗎?你們也沒有做過什麽壞事,我無端地就要除了你們,這對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