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三十八章

夜幕之下, 高速路上的視野極其單調,開長途容易犯困。羅家楠連著開了六百公裏,煙抽了大半包, 實在扛不住了拐進休息區,連加油帶換手。上完廁所出來, 他進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超市拎了箱礦泉水。旁邊呂袁橋正蹲飲水機前泡桶裝方便面, 剛想問他吃不吃,就看羅家楠隨手從貨架上抓了倆袋裝面包扔到收銀台上。

結完帳去就餐區吃東西,除去他們,長條餐桌那頭還有倆人。一個大貨司機, 剛加油的時候他那輛掛卡就停在羅家楠的車旁邊。另外一個像是跟車的,和大貨司機面對面坐著吃套餐, 聲音忽高忽低,怨氣滿滿的咒罵檢查站工作人員。

重卡無一例外的超載運輸,不然過路費油錢輪胎機械損耗一攤, 跑趟活不但不賺錢還得倒貼。對此羅家楠有所耳聞。超載得罰款, 還是狠罰,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, 誰執行誰就擁有話語權。檢查站的工作人員大多借此吃拿卡扣, 據說某些車流量密集的主要路線上, 一個小小的管理員一年能賺上百萬。以至於很多自己承包車輛的重卡司機不得不躲開通暢的高速路, 繞行省道與縣道, 哪怕是半夜冒險開陡峭的盤山公路也好過被罰款或者敲詐“買路錢”。

聽著旁邊的抱怨, 羅家楠不由想起了林冬的事。當年所有人都以為林冬組員的車是被重卡司機蓄意撞下山崖,爾後司機又被毒蜂射殺以絕後患。後來針對毒蜂的供詞,相關部門對事故進行了重新調查,證明那並非是蓄意謀殺警務人員。

重卡司機繞行省道縣道以節約成本, 但繞遠的結果很可能導致趕不上交貨時間,他們唯一的選擇就是夜以繼日的開車,連覺都不睡。以此為前提,有些人便借由毒品來提升精力,好讓自己能連續駕駛數十個小時而不會困倦。本來毒蜂是去殺警車上的證人的,那輛重卡司機純屬自己往槍口上撞。由於自小便生活於金三角地區的緬甸境內,毒蜂認癮君子可以說一認一個準,當時重卡司機將車開的橫沖直闖,他通過狙鏡觀察確認其是用藥後產生了幻覺。如果不阻止,山路上一彎之隔的警用車必然會被撞下山崖。

雖然林冬當時不在車裏,可他並不知道,唯一的念頭就是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弟弟被撞死,當機立斷遠程擊斃了重卡司機。然而不管他的計算如何精準,都漏了最致命的一條因素——重卡車輛嚴重超載,即便是司機死後不繼續踩油門,其有效刹車距離也遠超預計的長度。

一場慘劇就此釀成,表面上看是毒品惹的禍,但歸根結底還是一系列外部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。那會羅家楠聽唐喆學講述完事情的前因後果,渾身都充滿了無力感。這大概是蝴蝶效應,他覺著。重卡司機不超載不被罰款,就無需選擇繞道而行,可能也不至於沾毒。說白了都是錢鬧的,毒蜂扣下扳機的手指,實則是無數追逐利益的人共同壓下的力量。

手機鈴聲乍響,羅家楠猛然回神,一看是祈銘打來的未免驚訝——淩晨兩點,這是又做噩夢了?

毫不意外的,祈銘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剛睡醒:“你到哪了?”

“啊,快出省了,在休息區加油,吃點東西。”

“抓功夫睡會。”

“是,待會讓袁橋開。”羅家楠掐下叼在嘴裏的煙,還好沒點,要不讓祈銘聽見他抽煙少不得一頓嗷嗷,“你怎麽還不睡?”

難得的,祈銘撒了個嬌:“做夢,醒了,想聽聽你的聲音。”

這動靜聽得羅家楠腦子裏揚起了黃色沙塵暴,也就是人不在跟前,要不他得撲上去。余光掃向低頭禿嚕面條、實則支著耳朵聽自己講電話的呂袁橋,他起身走到室外,壓低聲音跟電話那邊的人膩呼:“明兒就回去了,你好好睡覺,我爭取審完早點回家,不加班。”

“……不是催你回來,我就是……”那邊像是是抻了個懶腰,羅家楠聽動靜就能想象出對方的舉動,因為祈銘的語氣比剛剛更加慵懶:“嗯……沒什麽,你好好開車,注意安全,別疲勞駕駛。”

真不可愛。羅家楠咋舌道:“不說想聽我說話麽,長夜漫漫,伴隨著楠哥的磁性嗓音你好入眠嘛。”

祈銘被他稍稍逗笑:“聽兩句得了,你真當自己是電台主持人?”

“你看你看,就說你這人不解風情吧,既然想撒嬌那就老老實實的撒,非得擠兌人幹嘛呀?”

“誰擠兌你了,不說自己玻璃心。”

“這話說的,我要玻璃心,早讓你敲的碎碎的了。”假意無奈長嘆,羅家楠感慨道:“誒呀自己娶的媳婦,跪著也得——誒你等會,我這切個電話進來,待會給你回過去啊。”

“不用了,忙你的。”

按斷通訊,祈銘放下手機仰躺在床上,擡手扣住眼眶,盡可能平復著紛繁的思緒。周圍一旦安靜下來,耳邊又響起了雜音。在教堂裏林陽說要他,著實令他錯愕,不由脫口而出“你想什麽呢?”。其實是誤會,林陽要的不是他這個人,而是要他配合自己行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