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
長林街的草木繁茂得密不透風,居民區掩蓋在一片綠意裏,出租車拐過來減速,司機朝街邊張望,問:“在哪個口停啊?”

喬苑林低頭掃付款碼,說:“就前邊,晚屏巷子。”

這一帶是舊城區,樓房屬於中介市場上的“老破小”,巷子裏的民房更不吃香,租賃叫不上價,買賣沒人稀罕。不過老居民們誰也不舍得搬,綠化好,公園多,菜市場近,適合頤養天年。

在巷口下了車,喬苑林把書包甩背上,初夏氣溫驟增,有些男孩子已經迫不及待地換上短袖,他從小怕冷,還穿著長袖的連帽衛衣。

巷口往裏走三四十米,有一棟多年未粉刷的小樓。一樓掛著牌子,寫著“芮之旗袍店”,店裏正在放鄧麗君的《在水一方》。

滿屋濃艷或素淡的旗袍,墻角有一張寬大的操作台,一個老太太坐在縫紉機後,是老板王芮之。

喬苑林推門進來,叫道:“姥姥。”

王芮之扶起銀絲眼鏡,擱下手頭的活兒,說:“寶兒,來啦,快過來。”

喬苑林踱到台邊。王芮之攬住他打量,說他比上次來高了一大截,又瘦了,頭發也該剪了,有點遮耳朵。

往常喬苑林總會匯報一下長多高了,今天卻沒反應。

王芮之明白緣由,說:“你爸媽辦完離婚手續了?”

喬苑林點點頭。

王芮之問:“哪天辦的?”

喬苑林說:“上周。”

王芮之撫摸他的背,又問:“那把你判給誰了?”

喬苑林回答:“我爸。”

縱使舍不得,王芮之也只能安慰道:“你媽一向有主見,我也幹涉不了她。這樣,你不想回家就在我這兒住著。”

喬苑林說:“那我不走了。”

王芮之笑:“哎,你爸知道你過來麽?”

喬苑林小小的唇珠色澤粉潤,不用噘嘴便嘟嘟的,再加上一雙大眼睛,即使臭臉也掩蓋不了十六歲的稚氣。

王芮之瞧著又歡喜又心疼,說:“我給他打電話吧,你甭管了。”

收音機裏鄧麗君正唱到“無奈前有險灘,道路又遠又長”,喬苑林聽著煩,啪嗒把收音機關了。

他說:“姥姥,我先上樓了。”

王芮之在背後喊:“你就背個書包啊,行李沒帶來?”

廚房、小庫房和王芮之的臥室在一樓,與店面一簾之隔。喬苑林掀簾子進去,踩上木樓梯,說:“多沉啊,我發同城快遞了,下午就能到。”

王芮之一直想不明白,父母都勤快得擰了發條一樣,這孩子懶唧唧的勁兒是隨了誰了。

二樓就兩臥一衛,喬苑林學業繁忙,大半年沒過來了,以往過來都是住在寬敞、向陽的那一間。

他進了屋,習慣性看一眼墻上掛的水墨畫,是他姥爺畫的。

老年人睡眠不好,喬苑林的姥爺喜歡打呼嚕,在世時便單獨睡在這一間臥室。家具都沒換,邊邊角角已經老到掉漆了。

床邊是書桌,喬苑林把書包放在椅子上,瞥見桌角的台歷。

今天的日期上打了個鮮紅的叉。

他警覺起來,指尖在桌上一抹,比喬文淵的臉都幹凈。被褥疊得整整齊齊,台燈旁邊有一個眼鏡盒,窗台上放著盆長勢良好的仙人球。

他出去扒著樓梯欄杆,沖樓下喊:“姥姥,臥室怎麽好像有人住啊?”

縫紉機的聲音停下來,王芮之說:“哎呀,我忘了告訴你,朝陽的臥室我兩個月前租出去了。”

這無異於晴天霹靂,喬苑林原以為找到了避風港,結果避風港成了出租屋。

他去對面背陰的小臥室一瞧,又潮又暗,還沒打掃幹凈,和另一間對比慘烈。

喬苑林又出去問:“姥姥,那我怎麽辦?”

王芮之答:“我跟人家講好了,小臥室收拾好之前你們先擠擠。”

房間那麽整潔,說明租客愛幹凈,喬苑林確認道:“租客不是女生吧?”

“做夢呢?女生誰跟你擠?”王芮之說,“是個小夥子,姓梁。”

喬苑林不習慣跟人合住,問:“那他租到什麽時候?”

王芮之犯難道:“簽了半年合同,怎麽也得秋天了。”

一切已成定局,喬苑林返回臥室,氣不順地碰上了門。他在書桌前坐下來,桌上放著一台他小學淘汰不用的舊電腦。

十六歲大的青少年,一半認為自己是全世界最牛逼的,一半認為自己是全世界最倒黴的。喬苑林目前屬於後者。

遭遇父母離婚就罷了,最絕的是喬文淵和林成碧挑他考SAT的日子去辦手續。

全家人吃了最後一頓團圓早餐,雖然食不知味。他考完試回家,茶幾上亮著兩本離婚證,他第一次不必匯報考得如何,只需接受父母徹底分手的事實。

更受打擊的是,林成碧主動放棄了他的撫養權。

整個過程毫無溫度,喬文淵和林成碧勞燕分飛了。二位氣都沒喘,一個回醫院做手術,一個飛外地跑采訪,沒人安慰曾經的愛情結晶半句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