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03# 希冀 “他山之石,可以攻玉。朕管他是哪朝余孽。”

衍慶殿的宮人進進出出,忙了大半宿。

“這都換了第八盆了,怎麽顏色還是這樣的濃?”宮婢接過裝滿血水銅盆,腳下也不敢懈怠。

身旁的宮婢年紀稍長幾歲,剛從屋裏出來:“血止不住,禦醫們還在想法子呢。”

“姑姑,裏頭那人到底是誰?以前怎麽不曾見到過,竟能讓皇上將他接到禦居之所來養傷,長得這般俊美,某不是——”

“噓,”她瞧了左右,壓低了聲,像是知道什麽內情:“聽說是今日護駕有功,常統領親自從獄中護送回來的,旁的不要多問。”

林荊璞疼得發怵,身上一陣冷一陣熱,腋下的豁口連著五臟六腑似要從胸膛炸開,剩一口氣噎在嗓子眼還咽不下肚。

混混沌沌,他仿佛見到了父皇的居所,殿中的擺設器物都換了,紅墻也是新砌的,那株母後親手給父皇栽種的石子蘭也變成了富貴無奇的黃牡丹。

可他認得,這裏正是他與皇兄以前每日晨省昏定給父皇問安的地方。

父皇問起皇兄功課如何,皇兄每每對答如流,卻極少見他展顏歡喜。

當年大殷國土相繼流失,流寇四起,國庫緊缺時,撥出去的軍餉還不夠駐守北境的士兵吃上一口米糊,根本顧不上四方流民。

林荊璞跟在皇兄身後,常聽他與父皇提及“肅清內政”四字。

“民生為本,碩鼠不殺,何以安萬民,定天下?”

少年不知愁滋味,直至那沉甸甸的玉璽交至他的手中,他逃出了國門,方才見識了比言官口中要滿目瘡痍百倍的土地。

家中無壯丁,田中無黍麥。累累作餓殍,白骨接荒野。

他是前朝的亡命之君,復殷是烙在他骨血裏不可磨滅的使命。他這一生都將背負著家仇國恨,背負著為大殷戰死的英靈亡魂,也背負著天下眾生的希冀!

這世上有多少人想讓他死,就有多少人盼著他能活,盼著他去救!

逃難中的折磨與苦難都算不得什麽,這一刀,也休想要他的命!

終於,林荊璞“哇”地又吐了一地的汙血。

他知道自己活了,終於肯沉沉地睡了過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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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日夜長,魏繹起得早,蒼白的彎月還掛在西邊的宮墻上。這個時辰的天又黑又凍,郝順還未起身侍奉。

他沒去瞧偏殿那人的生死,只傳召了昨夜的那兩名禦醫來禦前問話。

“人如何了?”

“回皇上的話,人救回來了。刀刃離心口就差半寸,加上他本就氣虛體弱,新傷舊疾反反復復,能挨過來著實是命大僥幸。大的妨礙是沒有了,就是身子還燒得滾燙,不知什麽時候才醒。”

魏繹不言,是在思忖著什麽。

另一位禦醫清楚昨夜自己醫治的是什麽人,揣摩不清聖意,又覺得此事棘手,勸諫道:“皇上,微臣與沈禦醫都是去年年初才入太醫署,醫術不精,資歷尚淺,不妨皇上派人請蔣禦醫過來給他瞧瞧,許能好得快些。”

魏繹淡淡回絕:“人死不了就行,領了賞先退下吧。”

兩名禦醫前腳才謝恩退下,沒過多久,禁軍副統領常嶽便候已在了外頭。

常嶽見郝順不在,又示意魏繹屏退左右宮人,才低聲稟告:“皇上,微臣無能,昨夜那幾個行刺的余孽在押送路上都已畏罪自絕。幾人身上都幹凈得很,怕是來之前就早已做好赴死的準備。但給臣一點時間,臣定能查到余孽的線索。”

魏繹“嗯”了一聲:“不必查了。”

常嶽一頓,不解:“臣愚鈍,還望皇上明示。”

“你行事一向謹慎,朕信得過。留個全屍,悄悄將那些人都安葬了吧。”

常嶽這才明白魏繹說的“不查”是為何意,心中陡然一震。

天牢是鄴京的重鎮,平日裏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。要不是京中有人給他們行了方便,那伍修賢得疏通多少關卡,排除多少隱患,才能讓八名刺客持著刀明晃晃地進入獄中埋伏,就算他有通天的本事,也不一定能做到這地步。

況且那群人既是來劫人的,為何又會誤傷所劫之人?

常嶽稍稍偏頭,又看向了東面的那座偏殿,幾個宮人還在忙著照料裏頭那人。

他方才在外頭也聽到禦醫說那人活了,思慮不覺更為深重。

可單憑區區的“護駕之功”,就能名正言順救下這個本該千刀萬剮之人麽?僥幸救活了他這一次,還有千次,萬次,他都該死!

但常嶽大抵明白,魏繹不是尋常帝王,他從小便是掙紮在禮法之外才苟活下來的,世間的禮與法與他來說皆不重要。

他只消這麽個借口打破局勢,去做他想做的事。

“皇上,臣有一言,不得不進。”常嶽面色凝重。

“子泰,朕知道你要說什麽。”

魏繹說著,看向將亮未亮的晨曦:“等天一亮,宮外的消息一傳出,多得是伶牙俐齒之徒要向朕進言。他們不光要進言,還要吃朕的肉,啃朕的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