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04# 閹人 “朕可不能沒了公公。”

難得放了晴,鄴京城的天卻比平日還要些晦暗些,不多久,空中便飄起了細密的雪,襯得綠瓦宮墻泛著白光。

早朝時辰還未到,司諫院便呈上了一封聯名奏疏,上頭署了司諫院六品以上共三十七名官員的名姓,這三十七名官員此時正齊刷刷跪在衍慶殿正門外,要面聖諫言。

此封奏疏洋洋灑灑數千行,所陳之要旨不過落在那一句“誅殺余孽”上。

司諫院主簿許良正在雪地裏行了三跪九拜之禮,放聲疾呼:“臣等職責所在,使王謹慎其身而歸於道[1]!茲事體大,關乎大啟國運,望皇上速速下旨,林荊璞非殺不可!”

“皇上,引國賊入室,無異於自戕啊!”

殿中的天子置若罔聞,掩著高門不出。

衍慶殿當值的太監見雪越下越厚,上前勸了兩句。

這群諫臣跪在風雪之中,冷得像打了霜的茄子,看裏頭有人來勸,硬生生是凍出了一身傲骨,放聲揚言:“君側不清,臣等便長跪不起!”

不多久,雪裏迎來了一頂紅絨頂的轎子,諫臣們見到從那轎子裏下來的人,似是看見了泥地裏的金子,蜂擁上前,也不再跪了:“郝公公!”

郝順一夜沒睡安穩,手指間撥著一串佛珠,走得不大穩當,得由兩個小太監攙著才好走路。

原因昨日他在獄中受了驚嚇,後來禁軍押走那幾個刺客時,忽有刺客掏出匕首暴起朝他撲來,差點沒把他的鼻子給砍下來。

那刺客死前面目猙獰,還狂笑不止:“閹賊狗彘!殷帝殷太子魂魄要重返人世,頭一個便是索你狗命哈哈哈哈哈哈!”

當年,正是郝順做的內應,給啟豐軍帶了路,逼得殷帝被四面圍堵,自絕於梁上。

……

“公公?”

郝順又被嚇了一道,順了順胸口的氣,方回過魂來:“諸位大人,這天兒實在是怪冷的,何事要起得這般早,討這活罪受?”

許良正是最後起身過來的,他一臉剛直,側身做了個揖:“皇上昨夜帶了個不該回的人回衍慶殿,下官身為司諫院的主簿,唯恐皇上狎小人、耽逸豫,怕誤了家國大事,故一早便與同僚上書進言。”

郝順指尖的佛珠頓了頓,斜眼瞥了道許良正:“衍慶殿是皇帝起居之所,不是議政的長明殿,一群讀書人跪在這冰天雪地裏,也不怕自個兒辱沒了斯文。”

來的路上他便身旁太監稟報了林荊璞的事,只是精神一直不大好,還未費心去想。

另有幾名諫官道:“不怕公公笑話,下官在殿外跪了都大半個時辰了,連聲旨意都沒從門縫裏傳出來,皇上這回怕是鐵了心的。”

“皇上與公公從小親近,連燕相平日有什麽不方便與皇上說的,都是托公公傳話,只要公公開口,皇上那兒就沒有辦不成的事。”

郝順聽慣了應承話,只是端著肥胖的身子,小步往前邊走去:“你們倒是機靈,曉得在人死前來一趟,好讓燕相給你們記一筆功。咱家昨夜可是親眼瞧見了,那余孽的確是替皇上挨了一刀,砍得還不是一般深,皇上年紀小,對著救命之人一時心軟罷了。再說賞罰分明,該醫的醫,該救的救,事後還不是得砍頭。只要咱家將道理好好說給皇上聽,皇上自有決斷。倒是你們,聽燕相嗝口屁,就巴巴逼到衍慶殿前來,既是天大的好差事,燕相他自個兒怎麽不來?”

“這……”

“瞧這雪是要越下越大了,路滑了就不好走了,諸位大人先回府去烤烤火吧。”

說著,郝順攙著左右小太監的手,走進了衍慶殿。

許良正望著那宮門,面色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已是赤紅。

一幹人往外走了一段路,漸漸散開了,他獨自一人,忽摘下了烏紗帽往雪地裏一扔,憤懣道:“還要指望個閹人,司諫院名存實亡矣!”

話音正落,一人拾起了雪地裏的烏紗帽,撣了撣帽檐上風雪,遞還給了許良正:“宮道裏風聲緊,許大人慎言。”

許良正一看,替自己拾帽的正是中書省侍郎商珠,他忙接回了帽子,稍收斂了幾分慍色,仍是側著半個身行禮:“商侍郎。”

許良正自小寒窗苦讀的是聖賢書,最忌諱之事無非宦官禍國、牝雞司晨,故而在朝堂之上最痛恨的便是宦官與女子。

偏偏這個商珠,是開天辟地的女子入朝為官。她先是在翰林授的編修,後憑著一手好文章受燕鴻賞識,入直中書省,輔佐丞相下詔令、發政文。

她步步青雲,官已居從三品,是許多男子爭名逐利一輩子也不敢想的高位。

商珠穿著官服,胸前的藍眼孔雀為上等緙絲與珠寶所繡,腰配金魚袋,再合身不過。若不是雪色襯得她唇紅齒白,這風度直教人忘了她是個妙齡女子。

“許大人可是剛從衍慶殿回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