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07# 被褥 放浪輕佻,不成體統。

風吹樹上雪,紅梅一出,宮墻又被雪覆沒了。

今日因兵部與禁軍的這場毆鬥,牽扯出許多棘手的事要善後。魏繹陪著中朝的官員議事商榷,回到衍慶殿時,也已過了二更天。

隔著滿院的紅梅,燭火闌珊,宮人收了華蓋,替魏繹脫下黃氅。他正要進去,且駐足偏過了頭,問:“那人睡下了嗎?”

一旁伺候的人笑著應道:“皇上,那人如今就是個廢人,睡著跟醒著都是一樣的。”

魏繹想到了什麽,不由暗嗤,一把奪過了隨從宮婢的宮燈,撥開含雪的梅枝,疾步往偏殿走去,也不讓人跟著。

推門而入,林荊璞早已和衣睡下,偌大殿內只留了一盞燈。

魏繹沒多大耐心,睥睨之下,提燈將發燙的燈罩貼住他的臉,活生生將他給照醒了。

林荊璞被熏得嗆了兩聲,睜眼又刺得很,他往上拉扯被褥,溫溫吞吞地蒙住了半張臉。

“你倒不客氣,住了幾日,真把這兒當自己寢殿了。”魏繹索性掀了他的被褥,扔到了地上。

林荊璞睡不成了,只得緩緩撐臂支起了半個單薄的身子,烏發散落在枕頭上,語帶困倦:“深更半夜,這位皇上哪來這麽大火氣?”

魏繹反手將宮燈拋到一旁,陰鷙之氣已比來時斂了不少:“誰點的火,心知肚明。”

林荊璞嗓子是啞的:“冤枉,我哪敢往您心裏點火。”

魏繹實在聽不得他這剛睡醒的聲音,總覺得放浪輕佻,不成體統。

他身為皇帝,卻極少能主動想起這四個字——不成體統,頭一次便用在了此人身上。

林荊璞少時養尊處優,天潢貴胄出身,哪怕是當了流寇,也是出了名的“合體統、識禮儀”之輩,也不知到了自己眼中,怎麽就成了反的了。

他頗覺煩悶,在屋裏找了壺茶,親自倒了一杯,遞過去讓林荊璞喝了。

林荊璞接過茶杯,遲疑了下,說:“這茶是涼的。”

“潤了嗓子再和朕說話。”魏繹有幾分霸道。

林荊璞只得順從喝了,從舌根一路兜心涼到了胃裏,很不好受。

在他喝茶間,魏繹暗沉了一口氣,冷冷地盯著他的臉:“今日在長明殿外發生的事,你應當知曉了吧?”

林荊璞還因那杯涼茶一陣寒顫,沒了被褥,只好抱膝取暖:“囿於深宮,眼耳不通,從何得知?”

魏繹不信,可還是將原委扼要與他說了一遍:“兵部的蕭承曄與禁軍統領方濟起了爭執,兩人各自集了幾個兵部吏司與一隊禁軍在長明殿外鬥毆爭執。虧常嶽把人及時勸住押到了瀾昭殿,蕭承曄貶職為吏司,方濟自行請罪辭去禁軍統領一職,其他涉事之人要麽被貶,要麽革職,無一幸免。”

“也是件稀罕事。”

林荊璞權當個笑話聽,笑過之後,見魏繹那恨不得剝了自己的視線,倒是愈發坦然:“這事與我有什麽幹系?”

“怎會與你無幹系?方濟那群人都是郝順的心腹,他們此次因攀附郝順被革職懲辦,禁軍往後就再難與內府齊心待在一條船上了。失了禁軍的內府,可謂是元氣大傷。這場意氣之爭,輕而易舉地就撬走了內府把持了幾年的要隘,實在是高。”

魏繹危險的余光在林荊璞身上遊走,他沒有證據,只能想辦法套他的話:“郝順不是賣了你朝的國賊嗎?我若是你,難得回到鄴京,頭等大事肯定也是要對付他,為父皇母後報仇。”

林荊璞紋絲未動,嘴角松弛:“既是報仇,為何不找人暗殺了他來得快活?”

魏繹冷笑不言。

“再說,那些是你啟朝的兵部官員,是啟朝的禁軍護衛,他們要打架毆鬥,我一個前朝余孽挑撥不了,也攔不住。魏繹,你深夜來找我,到底是興師問罪來的,還是只想找個由頭折磨我一番,掀了我的被褥、灌我涼茶喝?”

魏繹背靠著茶案,給自己也灌了杯涼茶下肚:“兩群人早不打晚不打,偏偏在復議內書閣的時候打,偏偏兵部那群人出來就撞見了禁軍,未免也太巧了。”

林荊璞鎮靜應答:“聽你這麽說來,是巧。可仔細想想,也不算太巧。我這些年流亡在外,可也大抵知道啟朝朝廷的局勢,兵部擺明不是沖著禁軍來的,是沖著內府的那位公公。禁軍護衛早已成了他霸道橫行的爪牙,朝中忌憚他的又何止一個兵部,如今居然要再添一個內書閣。”

“怎麽,連你也覺得內書閣不應設?”

魏繹貼近了些,想從他的呼吸中嗅出陰謀詭計的味道。可他氣息裏只有一股不留痕的香氣,如梅蕊抽芽,雨過雲開。

林荊璞視若無睹,也不避開:“宦官一旦有了學識,可是比禍水紅顏還要厲害。別忘了三百年前內書閣是因何創立而又因何廢止的,那也是大殷式微之始。內書閣有朝一日建成,的確是能與前朝抗衡一二,可只怕你到時會自食其果,消受不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