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29# 驟雨 “要睡回龍榻上睡去”

月出東山, 天策軍已將安保慶那幫人堵得水泄不通。

林子再大,上萬軍馬也可築成銅墻鐵壁,活活圍困死這幫餓獸。

禁軍已然與天策軍站在了一處。

魏虎被人押了上來,他見到地上屍體遍布, 沒一片樹葉是不沾血的, 還茫然無知發生了什麽, 只是無端暴怒:“本王是皇上親封的親王!爾等敢對本王不敬,便是對皇室的大不敬!”

他被繩索捆得嚴實, 一番掙紮無果, 只得望著為首的邵明龍,“邵尚書,你與他們說清楚, 到底為何要扣押本王!”

邵明龍曾一路護送他與母親從薊州回京,魏虎十分信得過他。

可邵明龍不理他,淡淡望向了安保慶:“你可還有話要說?都交代清楚,就不必再送往刑部審訊了。”

安保慶滿身是血, 撐劍在地,已無力再戰,他此時仍是不可置信,與邵明龍四目相對, 兇狠嘶吼:“同朝為官七載長,我與你有何冤仇?邵明龍,你今日要這般害我!”

邵明龍擲出一把新劍,落在了安保慶的腳尖,背手側目, 嘆氣道:“你那劍鈍了,換把新的吧。”

往日的刑部尚書若是交由刑部處置, 是要丟他身後的臉,丟安家的臉,不如在此自盡謝罪。

安保慶彎腰拾起了那把劍,陰笑著吹走了上面沾著的樹葉,靜默了些許:“邵明龍,是你投靠了小皇帝,還是燕相想要殺我?”

邵明龍並不正面回答,穩聲道:“你在馬場密林中布置殺手,意欲弑君,扶持睿王稱帝。亂臣賊子,難道還不該殺?”

魏虎聽著發懵,驚恐大呼道:“……本王、本王何時說過要稱帝!何時又弑君過?邵尚書,本王全然不知曉啊!”

他就是再不通禮數,也知道這是要砍頭的大罪,此時硬氣不起來。

可他哪怕此刻喊冤喊得通天響,也無人要睬他。

安保慶已聽出邵明龍話裏的意思,叉腰發笑,“枉我赤誠之心一片,為大啟操勞賣命多年!魏繹說我是‘賊’,你說我是‘賊’,燕相也當我是‘賊’!早知如此,我便真跟著林荊璞作賊罷了,好歹能換得後世流芳賢名!安家果然都是些傻子!”

他狂笑不止,笑得眼淚都迸了出來,身子又緊緊蜷縮成一團,顫抖著持劍,佝僂著朝邵明龍一步步晃了過來。

天策軍隨即護住主帥,齊齊將槍矛指向他。邵明龍皺眉擺手,長矛又收了回去。

“燕鴻好狠毒的心腸,他是該做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相!”

安保慶激動地以手指天,站在他面前冷嘲道:“他如今殺我,來日也會要殺你,你手持著大啟近八成的兵,比我更值得忌憚。我安保慶頂多是條認錯主的惡犬,又算個什麽東西——”

說著,他朝地啐了一口唾沫,又道:“燕鴻口口聲聲要清掃世家之弊,要寒門崛起,可他如今已失了本心,左右不過是個冠冕堂皇的權奸!他怕我扶持新帝會起了勢,便害我將性命和聲名都搭上去。他要的只是通天權勢,因而連自己人都要誅殺!”

邵明龍看他這般模樣,心中不覺沉郁,面上維持著常態,道:“可你若是不鬧這一出,燕相也不會把事做到這份上,安尚書,你說你這又是何苦。”

安保慶:“不成功,便成仁。我家老爺子已被林荊璞算計利用,滿朝都將博學科惹出的爛攤子算在了姓安的人頭上,燕鴻忌憚我全家!我若不尋條生路出來,失了勢,早晚也是一個死!”

只是他不曾想到,他為燕鴻一心賣命贖罪,燕鴻卻反過來算計到自己頭上。

安保慶喉結微緊,低頭望著手中的白劍。臨死之際,他的鼻尖忽又泛起了酸,他不貪生,只是覺得可惜,苦笑著道:“邵尚書,多謝賜劍。”

邵明龍的這把劍,省去了他生前的許多屈辱與折磨,還給他的生後留足了體面。他們畢竟曾是朋黨,還念著幾分昔日恩情。

“不必謝。”邵明龍道。

安保慶朝他一拜,哽咽呢喃:“還得勞煩邵尚書替我跟我家老爺子傳達一聲,是做兒子的不孝了……”

一刀封喉,他生平殺人如麻;誅殺自己,也是刃不見血。

魏虎親眼看見安保慶倒下了,猶如在夢中,猛然驚醒,已是一身冷汗,頭重重地磕在了邵明龍的腳上:“邵尚書救本王——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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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府。

空中憑空起了驚雷,大雨傾盆。

“老師此番當真要殺了安大人?”商珠低眉輕語,狂風吹亂了書房的卷軸,她彎腰去替他拾卷。

燕鴻沒讓人關上門窗,任憑這風吹雨打進來,眼瞳的白翳更加明顯了:“這是他自己要選的路,怨不得別人。”

商珠抿唇:“可安大人這些年來,也算是對大啟、對老師您忠心耿耿,只是這步急了些。”

“你要明白,自古不得善終的多是忠臣。”燕鴻持筆批閱折子,冷笑道:“這朝堂上的輸贏,從來就不辨忠奸,只比計謀高低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