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44# 洪水 “吾是天子臣,怎可與敵謀!”

手比眼快。

魏繹穩穩接住了柿子, 視線由近及眼前之人,嘴角不由上挑:“有錢耍啊,林公子——”

“魏公子哪裏是沒錢,”林荊璞將紋著雲錦的錢袋收好, 才笑著調侃:“誰想從您身上騙點銀子, 簡直比從乞丐碗裏討點吃的還難。”

“林公子這話真傷人心啊, ”魏繹笑著打量他這一身:“我的錢還不都是拿去還風流債了,有人吃好的穿好的, 金玉其外, 卻不想是個白眼狼。”

林荊璞玉冠束發,九珠綴著細腰,細白腕上戴著一只形似金鉤的細鐲, 連那把扇墜新配的流蘇都是用金線做的。

他越是穿金戴銀,卻愈發襯得他這人清淡如玉。誰都不會吝嗇往這種人身上砸銀子,魏繹便是再摳門,都舍不得摳到他的身上, 恨不能造座金屋將他關在裏頭。

“來,小哥,你的柿子先拿好咯。”大娘直盯著林荊璞的面容,樂得合不攏嘴, 又往那袋柿子裏多放了幾個桔子。

林荊璞含笑接過,又對她說:“謝過大娘。這桔子應是江南一帶產的,也不便宜吧?”

“一看就知道還是這位小哥識貨,北邊種的桔子都酸澀得很,我家的蜜桔可都是從南邊運來的, 甜得入心哩,比柿子還要貴上十幾文錢, ”大娘笑臉盈盈:“不過小哥你下次再來,大娘再多送你幾個也不打緊。”

林荊璞面上有笑,眸子卻不由一深,轉身便將那袋果子遞給了魏繹拿。

魏繹順理成章地接過,就與林荊璞在這煙火味十足的市集裏散漫走著。

“許多年不曾出宮來這條街上逛過,竟不知鄴京的物價漲到了這等地步,”魏繹說著,往後丟了個橘子賞給常嶽吃,又自嘲道:“若是不當皇帝,這日子還真混不下去。”

禦賜之物,常嶽不敢輕易剝了吃,他拿袖子擦了擦,小心裝進了劍袋裏。

魏繹手剝了個橘子,遞了兩瓣給林荊璞。

林荊璞沒接,垂眸將腕上的金鐲往上提了提,道:“能在鄴京立足之人,往往非富即貴,在吃穿用度上多開銷點銀子也不算什麽。可地方上若也是如此風氣,那苦的便是百姓。五十文一斤柿子,三十文才換二兩豬肉,哪是跟人討生活的普通佃戶所能負擔得起的?”

魏繹微微一滯,佯裝無事的將那瓣橘子塞進自個嘴裏咀嚼,又聽他接著說:“這裏是皇都,按理說貴的只有地皮與人力,糧食的價格不可能只單在鄴京漲。而地方上別有用心之人要哄擡物價,更為猖獗。”

魏繹聽他話裏有話,頓覺得口中的橘子一陣酸澀,皺眉應道:“鄴京糧食要是水漲船高,其他州縣怕是漲得還要厲害。還有,這婦人也是個精明的,這桔子分明酸得很——”

“許是你在宮裏把嘴養刁了,”林荊璞這才去取了他掌心剩下的橘子吃,面無表情地吃了兩瓣,又問:“戶部上個月的邸報中,可呈送了鄴京與各地的米價與油價?”

魏繹冷笑:“戶部邸報從來都是做給我瞧的,他們高興怎麽填便怎麽填。地方上的糧食收成與全國的收成對不上,去年與今年的差額對不上,都是常有的事。上月的邸報送到瀾昭殿就讓人記档了,還沒瞧過,反正瞧不瞧也都差不多。”

物價與民生息息相關。

燕鴻為了清世家之弊,不光是掃清林殷余孽,也常常暗地裏打壓一些縉紳富豪,手段雷厲風行,致使得地方上動蕩不安。一旦生亂,物價自然也會跟著高低浮動,為了穩定局勢,他便知會戶部在面子上把賬目做得好看一些。

魏繹拘於宮中,真正要緊的消息都很難遞呈到禦前。他知道這些折子與賬目必然有假,可半靠猜半靠琢磨,也很難得知實情。

“只怕這次沒呈到你眼前的,還遠不止是幾本賬目與邸報那麽簡單。”

街上擁擠,這條巷子又窄,常嶽被幾個嬉鬧的孩子擠兌了後面。林荊璞也被人從後面擠了一把,無意踩住了魏繹的腳尖。

林荊璞的鼻尖觸碰到魏繹下巴,頗有質問的意味:“此時本就是柿子成熟的季節,上個月五十文在鄴京還能買十斤同樣的柿子,不過短短十日功夫,這價格為何會翻了十倍?”

魏繹眸子壓緊,見他站不穩當,當即用大掌去托住了他的腰,漆黑的眸子一沉:“林荊璞,你究竟想說什麽?”

“遺以竽瑟美人,以塞其內;遺以諂臣文馬,以蔽其外。[1]”林荊璞笑意轉冷:“天聽蔽塞,天子危矣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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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繹沒來得及換上天子朝服,召集六部群臣在瀾昭殿議事。

龍座高聳而冰涼,他沒心思坐。

今日朝中有近半數官員休沐,午後收到宮裏皇帝的急召,不知何事,心生倦怠,一些人不緊不慢地才從府上入了宮。

反而是燕鴻來得最早。

魏繹心中焦灼,午前已讓馮臥快馬離京,往南而行。他此時便忍而不發,偏要等著六部三品以上官員全部來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