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48# 令牌 忘情到了這種地步麽?

南邊洪潮湍急不退, 鄴京這幾日卻風平浪靜得不大正常。

偏殿的門扉白日都虛掩著,宮人們還是慣例進出打掃伺候,看不出與素日裏有什麽分別。可終究是少了一個人,魏繹總覺得整個衍慶殿都冷清了許多。才九月底, 他便讓宮人搬來了暖爐烘烤。

午後高陽懸曬, 前些天雨水的黴氣又尚未蒸幹, 濕熱難耐,頗有返夏的勢頭。

寧為鈞穿著一襲舊制的官服, 於衍慶殿正廳外等候。

魏繹昨又熬了一夜, 方臥下補了會兒覺,聽到郭賽通報,便從榻上強起。

寧為鈞見他到了, 肅面拱手而迎:“微臣參見皇上。”

魏繹擡手示意他不必多禮,屏退了殿中雜人,用茶水隨意漱了個口,啞聲問:“查到眉目了嗎?”

“微臣依照皇上的意思去仔細查了, 這三月以來各州的錢莊數量較半年前所差無幾,民間私營的銀子並未大量流入朝廷手中。只如此看來,燕相應只是單單動用了國庫裏的錢。”寧為鈞道。

魏繹聽言一頓,放下了漱口的茶杯, 輕嗤道:“既與民營掛不上勾,那他拿走國庫銀兩,就不會是做民本生意。”

寧為鈞沉思片刻,說:“皇上,燕相的買賣與百姓的吃穿用度無關, 流水之大又堪比兩個州的賑災錢,那麽便只剩下一種可能。”

魏繹黯然一凜。

軍備。

燕鴻極有可能拿錢私造了軍火器械, 從中牟取盈利。

歷朝歷代養軍隊都是一筆不小的開銷。啟朝每年光是給逐鹿、策林添置器械盔甲的錢得花上百萬兩,供應朝廷的軍火商能從中賺一大筆銀子,軍備之物又關系到國家局勢,所以幾大軍火商最好是由皇帝的心腹親信一手掌控。

可啟朝建立不久,皇族人丁單薄,大權不在魏繹的手上,他也發愁抽派不出合適的人選來掌管軍火機密。

如今供應兵部軍火的幾家商當都是從民間起家的,朝廷督查也難免會有疏漏。燕鴻在這一塊下手,的確是有機可乘。

可啟朝的兩只軍隊從不缺少軍備,燕鴻就是造了軍火,又不好光明正大地賣給兵部,那這批貨他又打算轉手賣將給誰?

再說,燕鴻當真只是為了掙錢麽?

魏繹疑心更甚,擰眉道:“你再去查查各地的武器商行,還有兵部的庫部司,連著戶部的那些糊塗賬一起查!”

燕鴻做事滴水不漏。他們現今要查,也只能憑著蛛絲馬跡,大浪淘沙。

“是。”

寧為鈞躬身,又犯難說道:“皇上,戶部的帳目每月都有留存在皇閣之中,臣不難調閱。不過兵部的庫部司是重鎮之地,微臣是刑部官員,就是找了恰當的由頭也不好隨意出入,鬥膽懇請皇上將天家令牌發下借臣一用。”

朝廷的實權雖沒完全落在魏繹的手上,可他到底還是大啟唯一的皇帝,手下的人憑著金令牌出入六部各司還是容易的。

魏繹頷首“嗯”了一聲,手往腰上一摸,卻發現空空如也,只剩下那根原先綁在令牌上的金穗。

他愣一愣,見那線頭紛亂,顯然是被人扯斷的。除了那只狐狸,沒人能近禦前下手,還會使他毫無察覺。

天高皇帝遠,地方上的變數誰能猜得準,林荊璞要拿了令牌,的確是更方便在兩州辦事些。可魏繹詫異的是,自己上次竟忘情到了這種地步麽?

他惱了半分,又轉而一笑,對寧為鈞說:“令牌朕有別的急用。庫部司不方便去就先擱著,不好打草驚蛇,等有了機會,再去探探邵明龍的口風罷。”

……

“此乃大啟天子金令,岑大人可看清楚了?”馮臥正舉著那枚令牌,對岑謙拱手一笑。

岑謙被晃到了眼,挑眉一滯,忙在坑窪中跪下了雙膝:“臣岑謙,叩謝聖恩——”

馮臥見他這身狼狽不堪的模樣,當場就放下了禦史的架子,“岑大人快快請起!”

允州的大雨還是沒停,馮臥仔細收起了令牌,沒讓人幫著打傘,淋著雨光著腳,沿著這條河道水勢低窪處與岑謙一同巡查。

防築堤壩的允州衛兵已吃不消了,馮臥帶來的幾十人便先頂了上去,剩下的人手還忙著將賑災糧食運往城中糧倉。

有條不紊。

岑謙的腿泡在水中皆是發軟的,一日之內一起一落,他恍如在夢中,忍不住跟馮臥畢恭畢敬地嘮嗑了起來,左右不過都是一個“謝”字。

馮臥最不自在的便是別人跟自己道謝,所幸這雨點與洪水聲大,他聽不太清楚。

他擡高了鬥笠,又扯著嗓子對岑謙高喊道:“岑大人,格堤雖十分要緊,可遙堤和縷堤也是治水關鍵啊!今日河道必得加造出一條新的縷堤——”

“禦史大人,下官也曾想過這個,只是這一帶的地質松軟,只怕是承不住縷堤的重量啊——”岑謙也高聲喊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