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49# 知己 相逢於太平盛世中,落子聞馬鞭。

昨日的暴雨初歇, 馮臥領人將幾道堤壩加固後,又在河岸加緊築了一道新堤。今早河水便退了三尺,城中的積水也有消退之勢,密雲中隱隱透出幾道暖光來。

這是場硬仗, 半刻不容松懈, 誰都說不好雨勢何時又會變本加厲。馮臥與沈隨各領著兩隊人馬, 分在上下遊防洪。

林荊璞也沒合過眼,聽著救洪的聲音, 在馬車內繪了一夜圖紙, 這時見外頭有了光,才持卷掀簾,艱難地下地蹚水。

馮臥回頭就見林荊璞朝這邊走來, 洶湧翻騰的河道襯得他消瘦孱弱,倒生了幾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意境,直令人心生敬畏。

“子丙先生,看看此法可行得通?”林荊璞低咳了兩聲, 將圖紙遞上。

馮臥忙雙手接過一看,思忖了半晌,不由驚奇一笑:“二爺巧思,將縷堤造在遙堤之上, 每隔五尺才用橫板加固,細小的沙石便可排走。如此一來,上既可築防,下又可疏源。此乃變通之術,的確適用於允州現下的情勢!”

“我也是在此觀望了一夜, 陡然想到的。既然先生說可行,若沒有別的法子, 權且一試。”

林荊璞環顧四周,微微皺眉,問:“岑大人今日還沒到嗎?”

話音剛落,便有刺史府上的人匆匆來報。

那人見到林荊璞在此,怔了一怔,揉揉眼睛,又立刻彎腰向馮臥道:“馮大人,昨夜分發完第一波賑災之糧給城中百姓後,糧倉便被禦史胡大人的手下給扣了!我家大人一早也被胡大人押入了牢中,罪名是……是勾結余孽!兩位大人既都是朝廷派來的禦史,定是有些交情的,還望馮大人前去跟胡大人說說情,我家大人委實冤枉——”

那人又偷瞄了眼林荊璞,越說越心虛,也不禁猜疑岑謙何時會與他有了聯系。

林荊璞不緊不慢地卷起了圖紙。

馮臥“嘖”了聲,聽著便一肚子窩火:“嚯,救災不上心,抓人倒是挺麻利!眼下這大洪還沒退呢,正是缺人手的時候,他也太會鉆縫找亂子了些!糧倉由他占了,那允州還不得亂了套?”

林荊璞挑眉側立,便道:“治洪防汛之事,我只是紙上談兵,子丙先生才是行家。大洪當前,其余瑣事,還請先生不必過於憂心。”

馮臥一凜,通曉了他的意思,忙拱手一拜:“有二爺在後方除憂免患,鄙人自當竭盡全力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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岑謙鋃鐺入獄,與允州內外一時都斷了聯系。

胡軼也不急著趕往臨州巡視,以禦史之名代理了岑謙的刺史之職,在允州安定了下來,可治理水災的事他是一概不管的。

胡軼是條泥鰍不假,但他受燕鴻之名來臨州一趟,並非只為了做表面文章。

曹遊去暗中探查了一番,上樓回到了林荊璞跟前回報:“二爺,糧倉內外有重兵把守,都是府兵。胡軼在一日之內便能摘了岑謙在允州的權勢,府衙內恐有他的親信。”

曹遊是曹問青的親信,原是曹府管家的幹兒子,因有幾分膽識,後也一直在鄴京幫著做事,此次他是隨林荊璞一同來允州押送錢糧。

“聽聞胡軼的夫人家是允州當地望族。”林荊璞壓低了鬥笠的帽檐,站在高處看向那府衙大門,見門前的差役正忙著往兩旁清掃積水。

“不錯,”曹遊應聲:“胡軼平庸,他在人才濟濟的鄴京是個容易被埋沒的官,若不是此次洪災派他來巡查,誰還會記著啟朝中有這號人物。可他在允州吃得開,他嶽丈家的好幾個兄弟都是在允州府兵當統領,他妻弟也提拔上了正職判官。說來也是稀奇,這岑謙在允州少說也連任了五年的刺史,可放眼整個府衙竟找不出一個他的親信。”

“水至清則無魚,人至察則無徒。岑謙是個難得的好官,要是放在十年前的大殷,世道更容不下他。”林荊璞此話一出,頓時也明白了岑謙為何不肯接受亞父的接濟。

像岑謙這樣幹凈純粹的人,不肯攀附權貴,也不肯隨波逐流,憑一身正氣與才學想要齊家治國,在世家權貴攀附制衡的大殷晚年,定是四處碰壁,懷才不遇。他唯有在新生的大啟朝,在燕鴻“清世家之弊”的舉措下,方有出頭之日。所以啟朝是他的天,他要竭力守住這新天地,永遠澄澈明凈。

曹遊蹙眉:“二爺,屬下不明的是,既這岑謙是個頂好的清官,胡軼與他也無仇怨,為何要這麽做。”

林荊璞緩聲冷笑:“允州是離三郡最近的要塞。岑謙為政勤懇,志向是要守一方太平,亞父從不侵擾允州百姓,岑謙也不肯答應以允州為前線助朝廷直搗三郡,他這人油米不進,恐怕早已成為了朝中一些人的眼中釘。況且,等這洪潮一退,災情瞞報一事遲早會告發至鄴京,這是牽連著十幾萬條人命的罪狀,他們得事先找好人背這口鍋。此乃一舉兩得之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