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59# 城府 “朕命都懸了,他怎麽不親自來求情?”

衍慶殿飄起了藥味, 空氣裏頭都是濕苦的。

從北林寺駕發往宮裏的路上便下起了雨。群臣此時換在殿外跪著,官帽都摘了,這場冷雨打得脖子短了半截。

約莫半個時辰,禦醫長便從裏頭退了出來, 傳話給百官, 說皇上的傷勢已無大礙。

孫懷興與蔣睿那幫人聽言仍不肯退, 大義凜然地還要跪著請罪。

哪知燕鴻先冷冷地起了身,挽袖打算離了衍慶殿。都已火燒眉毛了, 他沒心思在這節骨眼上費時做這般君臣和鳴的客套, 左右魏繹也不是個容易心軟的皇帝。

百官見燕鴻走了,裏頭皇上也並未降下罪責,面面相覷一番, 便以不再打擾皇上休養為由,紛紛告退了。

朝廷上下還有的忙。北林寺一案,疑點紛雜,也多得是爛攤子要收。

火|藥是朝廷管控之物, 這麽多的火|藥究竟是從何地流入鄴京?又如何將成車重的火|藥埋藏至各樽佛像與祭壇之下?那寺中是否有內應?都尚未分明。

北林寺是鄴京名刹,每日專程來上香供佛的鄴京百姓都不下千人。寺中僧人又有五百,但凡是給北林寺運送經文、柴火、香料、米糧的馬車皆有可能藏著火|藥。

出了這麽大的事,舉國皆知, 朝廷無論如何都得給天下人一個交代。

秋後算賬,便是此時。六部之人至少都逃不開一個疏察之責,燕鴻也要避免惹火燒身。

燕鴻擰眉望著這晦暗冗雜的天色,隱隱覺得北林寺一案的線,才正要鋪開, 還有的是他頭疼的時候。

……

宮中不剩別的親眷了,殿內只剩下一幫宮人在魏繹身邊伺候著。以往他病時也是如此, 便也習慣了。

方才剛換了藥,藥效才起,魏繹不得已清醒著,痛得渾身使不上力氣。他臥在枕上聽著外頭淅瀝的雨聲,心中的涼意漸生,頗覺煩悶。

一太監輕步來報:“皇上,寧大人已候在殿外了,可皇上您的身子——”

“宣他進來。”魏繹面色冷酷,便要坐起來。

宮人勸不動,只好攙著他坐起,將軟墊拿了過來,又放下了床幔。

不久,寧為鈞恭謹地進了殿,跪身一拜,又起身斂目往龍榻近了幾步,坐在簾外候聽。

他面色遲疑,沒有擡頭打量魏繹的傷勢,開口先道了句:“皇上,龍體要緊。”

魏繹聲音還虛著,便嗤了一聲:“是朕給你升得太快了,何時連你也學會了說這些奉承之話?”

“微臣不敢,”寧為鈞一頓,不想耽誤他養傷的時間,便加緊了語速道:“皇上,關於這北林寺被炸毀一案,疑點甚多。眼下臣卻有疑慮,究竟要往哪頭查?還望皇上明示。”

在祭祀大典上鬧出這樣的事,啟朝險些要亂了套、翻了天。兵部卻有管控火|藥不嚴之責,而這火|藥從何而來,得查;誰要借此炸壇弑君,也得查。

外人眼裏看來,這兩件事是同一件,引爆火|藥之人便是弑君之人。可魏繹心知肚明,炸北林寺佛像原本只是為了牽扯出軍火案的引子,是他與林荊璞的同謀;可炸毀祭壇,卻是林荊璞的局外之筆,意圖不明。

寧為鈞要著手辦理這樁案子,是得往軍火案上引,還是往弑君罪名上引,截然是兩種不同的查法。稍有偏差,便會誤了整個大局,所以他必得來過問魏繹的意思。

魏繹目色稍深,又嘲弄道:“你父親是為大殷殉國而死,聽你以前鄉裏說你是個孝子。朕便是給你膽子,你敢違背先父遺志,查到他林荊璞的頭上麽?”

寧為鈞肅面不出聲,身子僵直,肩膀漸漸落了下來。

“朕既用了你——”

魏繹胸前的傷又抽痛起來,冷汗順著鬢角留下。他咬牙忍過了這陣痛,才又開口,似是自嘲:“朕既用了你,你又何須再問這些廢話。”

寧為鈞聽言,眉間一凜,俯首一拜:“是,微臣知道了。”

魏繹倉促地灌了口冰涼的茶水,面色稍平緩了些,又說:“北林寺的火|藥皆是曹問青設法搬來,早埋伏好的。但燕鴻要賣給倭寇火門槍,意味著等量的火|藥必得配備上一同賣。因此在北林寺被炸毀之前,鄴京以內各兵器庫房的火|藥本就貨不對賬了,定有個大窟窿在。只消把關於曹問青的線索給藏在暗處,此消彼長,燕鴻那頭的缺口自會浮出水面。”

北林寺這一炸,兵部庫房與鄴京市場上流動的火|藥都將轉不動了,眼下是揪出軍火案的最好時機。

他雖險些沒了命,可還拎得清輕重,一碼歸一碼,這頭對付燕鴻的事不能耽誤下。

“是,微臣即刻就去查辦。”寧為鈞起身要告退,擡眸看了眼魏繹,又說:“皇上,微臣還有一事要言。”

“說。”魏繹丟了擦汗的帕子,眉間略有些疲憊。

“戶部馮員外今早特來告知於臣,他求微臣向皇轉達句話,說林殷余黨前些日子起了內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