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69# 紅梅 “先與朕鬥,再動林荊璞的主意罷。

相府門可羅雀。

待到魏繹的禦駕到了, 下人才著手清掃起庭院積雪。

魏繹徑直入了燕鴻的臥房,這間臥房看著寬敞大氣,可榻上是藍帳舊衾,比不得他家書房的陳設要精致。

燕鴻聽聞聖駕至, 咳嗽了幾聲, 正欲帶病強起。

下人在旁勸阻了會兒, 魏繹起初無動於衷,見他病得實在不輕, 才令郭賽上前發話:“燕相身子不適, 不必在禦前多禮,快躺下歇著吧,否則再傳了出去便是叫皇上難堪。”

郭賽舌頭愛打圈兒, 再不中聽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,都能顯得笨拙逗趣。

“臣謝過皇上……”

幾名禦醫是隨同禦駕一起來的,行禮過後,先替燕鴻診了脈。他們也診斷不出具體的病因, 只說起了積勞憂思、火旺陰虧那套的說辭,又開了個珍品膏方讓相府的人先給燕鴻用著。

相府管家替燕鴻謝過,又攙扶著他從床榻上坐起說話。

“臣老了,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, 皇上不該為臣誤了早朝。”燕鴻病中的語氣虛弱,可分毫不妨礙他的底氣。

魏繹沒用早膳,故而悠閑地揀起了相府的點心吃,闊達又冷漠:“燕相跟朕客氣什麽,身子要緊。朕還盼著燕相能早日好了, 回去幫朕主持朝中大局。這部,六部官員一早便在長明殿跪著了, 朕才沒了燕相一日,便是舉步維艱。”

燕鴻眉頭稍頓,寡聲道:“皇上,老臣有罪。”

“朕知道,燕相所作皆是為了大啟,一分銀子沒花在自家人身上,好處都是被那蔣睿和盧遇良撈走的。”

魏繹笑了一聲,又說:“所以這案子得讓刑部兵部細細查實,可也不必矯枉過正。三郡隱患未除,北境又虎視眈眈,朝中軍備每過幾年便得換一批,火門槍造的正是時候。朕還打算好好嘉獎吳其用,由朝廷撥款讓他開廠專制火門槍,明年再將禁軍鐵器與馬鞍生意都交給他家做——”

燕鴻凝眉注視著魏繹,捂著帕子咳了兩聲,又說了一遍:“皇上,老臣有罪。”

魏繹笑意轉陰,語氣不覺淡了幾分:“朕少時,燕相曾躬身教導,不做一人一家之君,而要做天下人的明君。燕相的罪,朕說了不算,要天下人說了才算數。”

他字字在誅他的心。

為臣者不得君心,卻要反其道而行之籠絡天下人心,可惜燕鴻從沒有篡權奪位的本意。

燕鴻面色稍沉,忽又要咳嗽起來。下人給他端來了水,喝了才好些。

“那皇上如今與林荊璞交心,到了何種地步?”燕鴻緩了緩,便也低笑著問了句。

魏繹三兩下撣掉了手掌上的糕屑,又看向了外頭的雪:“我與他不交心,只有幾分露水逢恩的交情。”

燕鴻眼角的笑紋深陷:“好,如此便好。臣心中清楚,這病一年半載還要不了臣的老命,憑借些手段與威勢,也還不至於落得鋃鐺入獄、慘死無狀的下場,尚有余力與他林荊璞再鬥上一鬥,便是鬥不動了……也得給我朝後人鋪好道路,絕不容他再蠱惑帝心,幹涉我朝內政!”

他的言辭止不住要激動起來。

魏繹遲緩地旋動杯盞,擡眸望向了燕鴻,霎時有百種滋味回旋於心頭,良久,他只沉聲問了句:“掃清世家,於燕相來說便那麽重要麽?”

這番道理已說得太多,燕鴻也懶得再舊話重提,只道:“皇上,三郡那幫人,他們不光是前朝遺禍,更是這中原土地上根深蒂固的世家後代,他們的骨子裏便是要飽食民血、黨同伐異,又拿正統之說蠱惑人心的俎蟲,早該殺絕……”

魏繹喝茶濾口,黑眸深不見底:“可八年前,殷太子要做的也是打壓削弱世家之勢,只是皇權還未落在他的手中,以太子身份還無法真正與世家抗衡。若是啟豐軍當年沒有那麽快便攻下鄴京,傾覆了殷朝,林鳴璋當了皇帝,這天下許會是另一番景象。”

燕鴻皺眉嘆息,還欲再諫。

魏繹往杯中吐幹凈了茶沫,笑了一聲,語氣薄涼:“我朝雖無世家林立之態,可正因此,‘燕門’或許早成了一家獨大的望族。飽食民血、黨同伐異、蠱惑人心,捫心自問,這些事難道燕相您自己就都沒做過?”

燕鴻瞠目怔住了,喉間壓著一口腥甜,“皇上……”

魏繹已淡漠地起身,去披上了厚實的大氅:“燕相先好生靜養,不宜動氣。這案子外頭多的是人替你操心,朕暫且動不了你。待您養足了精神,先與朕鬥,再動林荊璞的主意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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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繹攜同禦醫一早去相府探望的消息傳到了長明殿,百官要為燕鴻同仇敵愾的氣勢便被壓下了。

有些年紀大的官員跪得久了,沒能站起來,便直接在雪地裏暈了過去。一時場面又是一團糟亂。

林荊璞借著踏雪尋梅的風光,也往長明殿這邊走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