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70# 皮囊 唯獨這一次做,魏繹是面朝著他的。

林荊璞腳尖沒沾半點風雪, 回眸望見魏繹緊實的喉結,眼梢略微上挑:“這麽快,來回有一個時辰了麽。”

“看病是禦醫的事,朕只是去順路吃個早點, 走個過場也就回來了, 只要百官別都凍死在長明殿前就成。”

魏繹又拿手捏熱乎了他凍得通紅的耳廓:“何況朕還得留心著你的命。”

風一橫吹, 樹梢有雪落下,皆被魏繹高大的身軀擋住了。林荊璞攏緊胸前大氅, 視線越過魏繹的寬肩再去看柳佑時, 眼角的情|欲轉眼已無影蹤。

柳佑微滯,忙向魏繹跪下行禮:“微臣柳佑,參見皇上。”

魏繹個子委實是過高了, 皇袍襯得他愈發威勢逼人,林荊璞不矮,可像是被他護在了身後。他側目瞥了柳佑一眼,又去問林荊璞:“方才都聊了什麽?”

林荊璞低笑一聲, 淡淡道:“我與柳大人難得投緣。都愛聽從南邊傳過來的雅調戲文,這調子在鄴京不常能聽見,愛聽的人也少,故而多交談了幾句。”

柳佑也道:“皇上, 臣曾有過幾年羈旅南方,是那時學會的聽曲。”

魏繹眸子稍深:“柳愛卿是何時去的南邊?”

柳佑應答如流:“回皇上的話,臣少時家道中落,便去南邊投靠了親戚。”

魏繹幹笑了一聲:“你投靠的親戚,可是三郡之人?”

柳佑眼眶稍擡, 頓了一頓,仍斂目視著金龍鞋面, 並未否認:“正是,是三郡中的渭郡。”

“怪不得柳愛卿此次能夠不畏強權,挺身為軍火一案出力。前前後後,都屬你的功勞最大。”

柳佑又佯裝肅敬了幾分,只道:“皇上謬贊,臣心中惶恐,不敢居功自傲。”

魏繹暗中去看了眼林荊璞的臉色,背後的長指環過那人的玉腕,又清了清嗓:“說起來,早該升你的官。可前些日子朕病著,而今燕相又病倒了,這朝中事務繁雜,一時審批不及時,吏部也才未將你的調令發下。”

柳佑跪著沒出聲。

魏繹眼底的笑意轉陰:“朕既記起了這樁事,總不好再耽誤賞給功臣的犒勞。再等兩日吧,朕親自替你去催催,擢升的調令應就快了,你且安心在府中候旨。”

柳佑瞥見那兩人默契的神色,心中忽起了一陣不安,只得一拜:“臣叩謝皇上聖恩——”

……

二人回了衍慶殿,林荊璞才脫了大氅,遞還給了魏繹身邊的宮婢。

炭盆裏換了新炭,噼裏啪啦作響,倒是在這霜天雪地裏生出了一絲別樣的勃勃生機。

“燕鴻的病如何了?”林荊璞捧著暖爐,低頭拿竹棒松動爐中的香灰。

魏繹蹬掉了靴子,身子暖和了便發起懶,斜臥在炕上,手臂輕搭著林荊璞的腰,說:“燕鴻的身子一向硬挺,朕之前從未聽說過他生什麽大病,這次竟下不了床,真是病來如山倒。據說他這次被蕭承曄給氣病的,氣急攻心,哪是幾服藥能醫好的。”

林荊璞薄涼一笑,“蕭承曄最多只能動動嘴皮子氣他,燕鴻此病,只怕是與你的幹系更大一些。”

魏繹將腿翹在茶幾上,“他為了炸平三郡籌備如此之久,動用國庫錢財,還花了不少人力,才給倭寇造出這批火門槍。如今事敗,他又怎能不動氣。”

“燕鴻收攏朝中人心,看似堅不可摧。可萬事俱備,只欠東風,眼下只差這最後一步棋,便可全盤推翻。”林荊璞蓋上了蓋,索性放下了暖爐,回眸低望著魏繹。

魏繹指尖掐他腰,拿先前那套熟絡彼此,眉間又微皺起來:“你早晨已提醒過朕了,朕清楚該如何做。”

“可你猶豫了?”林荊璞似笑非笑。

魏繹稍稍擡頸,兩人對視,只隔了半寸不到。

他見林荊璞的眸子清澈如舊,可那瞳又亮又深,像要將汙濁的人心都吸進去,他不知該如何形容這個人,思來想去,膚淺得只能冠上一個“美”字。

這幅皮囊實在容易讓人變得色令智昏。

“燕鴻的路將絕了,朕的後路也不知在何處,”他撐起肘子,目不轉睛地欣賞他的美色:“按照先前的約定,你我的締盟,便該在此處終了。”

林荊璞生笑:“後來你我還有過別的約定嗎?”

“只要你想,現在朕跟你重新約定,倒也不算太遲。”魏繹望著他說。

林荊璞笑意朦朧,說:“魏繹,我只答應助你除掉燕鴻。先前三郡內亂,北林寺一案之後雖已暫時平息,可外黨與內黨之隙仍未消除。我一日不回三郡,這條縫遲早就還會再次撕裂。紙醉金迷是好,可我得顧及我的臣民。”

他身上有卸不下的擔子。

“朕犯不著管三郡那幫人的死活,可你就不怕朕在鄴京先殺了你。”魏繹這話說得毫無殺氣,連挑釁都是溫柔的,要拿胡渣去蹭他雪白的頸。

林荊璞眼眶不由稍合:“眼下是將燕鴻連根拔除的最好時機,軍火案在前,朝野內外雖還是擁護他,可這罪根已在人們心中埋下了。錯過今朝,只怕五年十年都未必能等到這麽好的機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