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88# 踏火 余生將不再為沽名所束縛,也不願為仇恨所牽絆。

林荊璞夜裏被人抱著, 捂出了一身熱汗,也是藥起了效用,今晨他便覺得通體舒暢了許多。

天因雪色映早了幾分,魏繹下床穿靴, 隨行的內侍端來了洗漱用的器皿。

邊州不比皇宮, 諸事從簡, 魏繹倒落得一身自在。

此時屏風外來了瀾昭殿的主簿,名叫卞茂德, 年歲已近六十, 是個踏實本分的人。自從朝廷的文書奏折由相府移交到了瀾昭殿分管後,像他這樣的官才有了實事做。

“朝中諸員派人來問話,皇上可要今日動身回京?”

魏繹漱了口, 余光瞥了眼榻上的人,起了絲懶散之心,道:“再過兩日吧,鄴京的官員休沐, 中原沒有戰事。元日的祭禮既已辦過,宮裏別的宴席也翻不出什麽新花樣,反而勞財傷民。”

卞茂德:“那奏疏可是要先都存放在瀾昭殿,等皇上回京後再一並批閱?”

“也好, ”魏繹穿好了外袍,說:“年關都忙過了,遞上來的左右不過是些彈劾邊州府衙的折子,不必理會,有要緊的再發往邊州來。”

“是。”卞茂德領了命, 又遲疑了片刻。

他是個固守派,忌諱這屋子當中的另一個人, 可又不敢明說,捋了捋胡子只道:“皇上,邊州沒有行宮,您住在刺史府,怕也不合體統。”

魏繹知道他想諫什麽,不以為然,吩咐左右侍從去拉開屏風,似笑非笑:“這倒不算什麽,還有更不成體統的。”

卞茂德當即慌了半分,生怕瞧見什麽不該瞧的,忙念叨了兩聲“使不得”,扭頭往外便走,到門外邊才說“微臣告退”。

這老頭把魏繹給逗笑了,林荊璞則在床榻上咳嗽了一聲。

魏繹回頭望他,語氣忙低了幾分:“朕吵著你了?”

林荊璞眼眸惺忪,目光漸漸匯聚,打量他這身英俊恣意的行頭:“你既不回鄴京,又打算去哪?”

魏繹在床邊重新坐下:“朕對軍火商下了點手段,吳其用沉不住氣,前些日子才跟朕招供。他給燕鴻造的火門槍並未全部運往南邊,燕鴻手裏頭還留了一些,八成是都流入了邊州,這裏頭的線索還得再查。”

林荊璞回想起那日薄刃嶺上的火光,指尖不由深陷入被褥中。

他輕垂睫羽,將情緒放在人們看不見的地方,說:“燕鴻生前留著這批火門槍,是專門用來對付我的。他知道大殷皇嗣的存在,早預料到會有這麽一日,才會借火門槍給柳佑助他成事。”

這盤棋中的利害關系,林荊璞如今已經了然,可太遲了。

燕鴻花費多年心血造出火門槍,卻沒能借助倭寇一舉推翻前朝勢力。他便選擇同柳佑一起保大殷的新帝上位,將林荊璞逼往絕路。

以燕鴻的立場看,此舉是不得已而為之。

魏繹生來不是天潢貴胄,他年少時卑微如螻蟻,登臨皇位只是為了活命。他遠沒有像林荊璞那樣沉重的枷鎖,同他這樣的人做皇帝,要麽是所向披靡的梟帝,要麽就是意氣用事的暴君。他二十年來孤獨地活著,沒對人動過一絲情|欲,親人可殺,朝臣可誅,可他卻將心思都放在了林荊璞的身上。

這將是新朝巨大的隱患!

舊朝唯有換一個新主人,魏繹才能夠放開手腳,無所顧忌地去推翻他們,開辟偉業!

可嘆燕鴻至死都在替大啟朝謀劃。他是不可一世的權奸,也是忠臣,他的奸詐皆因忠心而生,只不過他忠的從來不是哪位君王,而是這個嶄新充滿希冀的王朝。

“阿璞,等你身子養好一點,再長點肉,”魏繹俯身,視線湊近地徘徊在他的面上,猶豫了半分,最後只疼惜地在他的面頰親了下:“我們便回鄴京。”

林荊璞慵困地躺著,沒什麽反應,淡淡“嗯”了一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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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氣初晴,雪已消融。

林荊璞今日按時按量服藥,中午喝下了半碗米粥,還吃了碟邊州特色的醬菜。冬日犯困,他午後又睡了兩個時辰,精神比上午又好了一些,已能下床走動幾步。

魏繹還沒回來。林荊璞見天色還早,便在刺史府下人的指引跟隨下,散步到了離內院不遠的馬棚。

踏火在此處養傷。

它是戰功赫赫的名馬,從它還是頭馬駒時,便跟隨伍修賢東征西討,保家衛國,有大殷戰士浴血奮戰的地方,都有踏火的蹄印。

賈滿亦知道這馬的貴重之處,為它騰出最寬敞明亮的馬廄,又尋了府兵當中最好的獸醫照料。

可踏火的情況似乎並未好轉。

林荊璞走過去撫摸它時,踏火才勉強睜開了沉重的眼皮,示好般地用臉去貼他的掌心。

“二爺,這馬年紀大了,能活到這歲數已是世間罕見。它在大雨中趕了躺急路,又挨了刀子,只怕是……”

林荊璞面色黯然,簡言意駭:“還有的救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