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96# 默契 你去接招,我來拆招。

火傘高張, 四月暑氣初現,便有蒸人的氣勢。

禮部與禦醫所的數十名要員立在灼人的日頭下,踱步議論,同熱鍋上的一群螞蟻。

魏繹此時從轎子上跳了下來, 快步穿庭, 眾人見了忙噤聲斂目。

他沒換龍袍, 冷著臉詢問:“可知最早是誰先發的病?”

禮部官員忙跟上前答話:“皇上,據承恩寺的灑掃僧人說, 最早是三天前一名從臨州來的考生, 喚作梅志業的,他燒了一夜,上吐下瀉, 人都快給吐沒了。不想才隔了半天,與他同住一間廂房的考生都相繼起了一樣的病症,再後來便是整個承恩寺近半的考生!這才想到會不會是發了疫病,報到了宮裏。”

另一官員補充道:“皇上有所不知, 這梅志業三日前不只是在承恩寺讀書,還先後去過鄴京的四方館同其他考生論過學,登門造訪給幾個朝中大臣送過名帖。這病是不會突然發作,只怕早好幾天前便染上了, 不光是承恩寺,別的住處也已發現了染病的考生,只怕明日後日還會更多。”

魏繹灌了一口涼茶,仍是壓不住眉宇間的焦躁。他坐不住,大臣們也都只好伏跪著。

林荊璞面上無恙, 尚沉得住氣,望著魏繹踱步的黑履, 緩慢收起折扇,問:“依幾位禦醫看,這疫病是哪一種?好不好治?”

幾個禦醫面面相覷,為首的蔣禦醫才說道:“微臣醫術不精,不大好下定論,可這病……看起來像極了三十年前在涼州一帶肆虐的鼠疫!”

“鼠疫?”魏繹皺眉質問,“你可敢確定?”

當年涼州鼠疫中能活下來的便沒幾人,兇險萬分,一旦染上,往往還沒到等棺材造好,便去見了閻王。

蔣禦醫慌忙跪了下來,言辭懇切:“臣不敢妄言,這症狀的確與鼠疫所差無幾,只不過這次在鄴京傳得還要更快些,興許是與承恩寺的考生住得密集有關。皇上,鄴京是大啟國都,到時要是百姓與朝臣都染上這病症,後果不敢設想!當務之急,是得將染上鼠疫的考生一並收治,不予外出,乃至將那些不曾染病、但凡是有與染病之人有過接觸的,都應一並關押在一處——”

他這話一出,禮部的人耐不住了:“照這麽說,鄴京所有的考生都得閉門不出,那春闈還考什麽?禦醫所倒是無所顧忌,可皇上此番特許萬生進京趕考,禮部上下數月來為此籌備已久,若是以這樣草草收場,天下人將如何看朝廷的笑話、看皇上的笑話?”

“疫病兇險,事到如今還提什麽笑話不笑話!當今要緊的是疫病,若死了更多的人,乃至危及到皇上安危,便是十場春闈也挽救不了!”

底下開始吵起來。

魏繹愁眉不展,心緒如麻,擡眉看向了林荊璞。

幾乎是默契,林荊璞也同時迎上了他的視線。

刹那之間,無須多言,他們在眼波兩端已心領神會。

魏繹嘴角輕抿,呼出一口濁氣,便發話道:“廷試暫時擱置幾日,調集六路守城衛兵與禮部官員去協助禦醫所收治考生,不得耽誤,缺什麽、要什麽,每日一律直報到朕的跟前,不必再發到前朝。”

“是。”

於是該忙的都去忙了,殿內只留了幾個伺候的人。

空氣中十分濕悶,衣服已被汗浸濕了,與皮膚黏在一塊,林荊璞握著扇子扇冰塊,冷風撲面,才覺得好些。

魏繹直接抓了一抔冰,捏碎了,揉化在林荊璞的手心裏。

“這事來得太湊巧了。”魏繹盯著他細白的手,聲音沉悶。

“是湊巧,”林荊璞說:“不過就算知道是有人算計的也無用,他們出的是硬招,你只得接,接不住也得接。”

上萬考生的命一夜之間都懸在了一根線上,看似風平浪靜的鄴京,實則已經千鈞一發。

人才是啟朝的中流砥柱,朝廷將來少不了這幫考生來建立功業。何況魏繹避開鄉試與會試,大膽在鄴京直設廷試,原本的用意要扭轉讀書人於新朝的看法,可他們好不容易進京求取功名,未等開考便喪命於此,難免會適得其反,惹得人心惶惶。

更不必提,這場疫病若是控制不住,受難的遠遠不止是這幾名考生!

林荊璞讀得懂魏繹面上的每一分愁緒,他如今在自己面前的每一個眼神、每一句話都太直白了,喜怒哀樂就如同他的欲望一樣純粹,毫不遮掩。

林荊璞望著魏繹,胸中也漸漸泛起了一股郁結之氣。

他若有所思,面不改色地擱了扇子,拿帕子輕輕擦手心的水珠:“你若信得過我,這案子就交給我來查辦。”

魏繹一凜,不容置喙:“若真有人想用疫病來下這步棋,意圖不軌,禮部會查明白,再不濟,還有刑部去查。“

“這不是樁尋常的案子。”林荊璞提醒道。

魏繹打斷了他的話,肅聲道:“正因為這不是尋常的案子。阿璞,這可是疫病,會死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