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97# 閻王 “你是懷疑,這不是疫病?”

暴雨滂沱, 離承恩寺還有一段路,馬車便因這場大雨在山腳下停滯不前。

曹遊跳下馬車,戴上鬥笠,叉腰看了眼天氣, 不耐煩地催促馬夫道:“河道都沒漫上來, 二爺要事在身, 停下來做勞什子!”

馬夫犯難道:“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。大人有所不知,上山的兩條主路封死了, 這條小道經久未修, 一旦下了雨,馬車便容易打滑,奴才也是怕摔著二爺, 不如我們在此等寺中的大人們下山來接。”

曹遊往地上啐了一口:“承恩寺的疫病最急,封了山道是為了不讓百姓出入,二爺來督查疫病的,他們辦差要盡心, 也沒道理這會兒都將這路攔著!哪還有那麽好心來接我們?”

林荊璞聽言,指節由車窗探入雨簾,而後取了把油傘,亦下了車。

“二爺。”曹遊忙踩著水坑過去攙扶, 拿住了撐傘。

泥點亂濺在林荊璞的白袍上,寬大的袖子仍一塵不染,他望著面前的路:“馬車不好走,人可以走動。”

一行人在雨中走得慢,半個時辰的腳程也到了。

寺廟中的各門緊閉, 碩大的鐘擺靜寂無聲,陰雲籠罩, 佛門聖地沒了往日的肅穆雅靜,反而彌散一股詭譎的氣息。

禮部官員壓根沒敢踏進承恩寺,在廟外樹下搭棚擺桌。不少人臉上裹著嚴實的布,只留了雙眼睛,分不清誰是誰。

“尋思著今兒這天氣也不熱,幾位大人怎麽就乘起涼來了?”曹遊遠遠地冷嘲了一句。

曹遊原是前朝的人,沒在當今朝廷裏掛牌,也沒品階,啟朝官員自然不將他放在眼裏。但那幾個擅長插科打諢的見到林荊璞,忙起身笑著招呼:“林二爺是鄴京城中最金貴的人,什麽風把您也吹來了這晦氣地方?”

林荊璞就著坐下,撫摸手邊嶄新的沉香茶幾,笑問:“怎麽不配壺好茶,可惜了。”

今日曹遊的刀沒配刀鞘,正映著林荊璞那雙美不可言的眼眸,幾個官員在白刃上看到這雙眼,禁不住打了個寒噤。

一官員忙取來了自己的壺袋,取了一只精致的玉盞,殷勤地為他倒了一杯清水。

林荊璞接過,微掀面紗,抿了一口後,淡淡稱許:“這茶水不錯。”

“疫病鬧得這麽兇,這山間的水哪能喝啊,其實莫說是這山裏,鄴京的水多半也都不幹凈。您手中的這杯可是從綏州天泉運來的水,甘甜可口不說,眼下圖的不過是個安心,吃不出毛病。”

林荊璞含笑挑眉,饒有興趣地飲完了這杯茶:“連喝個水都要迢迢千裏繞過兩個州運來,大人是個講究人。”

“不敢當,二爺是皇上跟前的紅人,這幾滴水算不得什麽——”

林荊璞面上仍有笑,忽然清脆一聲,將杯盞倒扣在茶幾上,打斷了他的諂媚之語。

看似無意,但眾人脊背還是一涼。

“承恩寺中如今有多少病患?有多少是參加春闈的考生?可有病情要緊的?若是要緊,又要緊到了哪一步?”林荊璞不緊不慢地發問了一串。

幾個官員面面相覷,過了一會兒,才推出一人來答話:“回二爺,染病之人,應、應有六百余名,考生居多。至於病情麽,我們不通病理,也不大清楚,還得問問禦醫……”

林荊璞擡眸看了他一眼:“‘余’字為何意,望不吝賜教。”

無人敢答話。

林荊璞淺笑了一聲,也沒再追問,似乎就打算這麽敷衍過去。不久,他又望向寺內高閣,說:“那如今留在承恩寺的尚有哪幾位禦醫?”

“這……”

這問題不難,若再含糊不答,便說不過去了。

一官員道:“禦醫昨夜來瞧過幾個染病的,已開了幾張藥方子給他們先治著,另留了十幾名藥監在此熬藥,每日三頓的草藥都是充備的,二爺放心。”

雨點傾斜進來,打在泥坑中,泥點不偏不倚打在林荊璞的鞋面上。

他皺眉的動作沒人瞧見,彎腰拿扇子的一端從容撣去了鞋面上的泥點:“這麽說,禦醫不在寺中。”

“這也是沒辦法,兵部孫大人與禮部喬大人家中都有人染了病,還有——”

林荊璞面容寡淡,那人瞅了他一眼,便沒敢往下再說。

林荊璞理了理衣擺,語氣仍是平和:“若我上次沒記錯,你們皇上派禦醫出宮醫治,是為了救治承恩寺的病患,查清此次疫病的根源,止疫消災。私請禦醫到官宦家中治病,這可是欺君僭越的死罪,你們,都是同謀。”

正是因為他的言行舉止都太溫和了,仿佛生死都是在拿捏他掌中微不足道的小事。

他沒給人難堪,又沒把任何人放在眼裏。

幾人膽寒,前後跪了下來,可林荊璞的態度又讓他們覺得尚有余地,於是一人聲音發顫道:“林二爺,疫病發作時,最缺的必然是看病的大夫,這兩日城中診金都翻了十倍,經驗老道的禦醫也就那麽幾位……這、這人命也分貴賤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