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0# 賀蘭 “賀蘭如今不事一王,只為中原百姓守關。”

翌日晌午, 天際與寒地相連。沈懸帶隊行至人跡罕至的山嶺,遠眺而下,漫天的大風裏卷裹著狂雪,唯有幾只雄鷹能飛越過如此冰冷的峭壁。

八萬賀蘭軍便是在這苦寒偏僻的地方堅守了十四年, 一邊務農, 一邊操練。

再往前走, 他們在關口碰上了賀蘭家的守衛兵,被攔住了去路。

賀蘭軍對外人戒備心極重, 沈懸沒有與他們起爭執, 拿出一支自證身份的箭羽,讓身邊人幫忙道明來意後,便在此耐心等候。

又過了大半日光景, 他們才上了山寨,見到賀蘭鈞。

沈懸剛入伍時曾在營中遠遠見過賀蘭鈞一面,他是名門世家出身,位列中郎將, 卻又不是同曹、伍一般的武將,可謂是金相玉質,與大殷朝的嫡長公主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玉人。

十多年過去,主座上那滄桑的男子已與從前判若兩人, 唯有腰間那把劍刻有大殷皇室印,還能看得出一絲往昔的印記。

沈懸稍怔,雙手呈上書信,他隨即見柳佑一行人正坐在東側,手邊的茶水還冒著煙, 像是剛來不久。

賀蘭鈞且擱了筷,掃了眼林荊璞的信, 目色冷淡,打量了眼沈懸,意味不明道:“承蒙舊主信重,還惦記著我這農戶,既然來了天行|關,都是貴客,沈大人先請入座吧。”

沈懸拜謝,還未坐下,只聽得柳佑身旁的一名隨從陰陽怪氣道:“賀蘭將軍,您要是嫌我們的誠意不夠,只管放明面上來說。這趟帶來的金帛錢財不算什麽,皇上已答應,此戰平定之後定會盡最大力彌補將軍這十四年來在天|行關受的苦,為賀蘭家平反正名,賀蘭一族的英名將永刻大殷功名冊,萬世流傳,豈不美哉!”

那人說著又斜了眼沈懸,嗤笑道:“不承想林荊璞居然派了個只會耍弓的箭手來,連話都說不利索,這反倒是我們南殷欺負人。”

沈懸眉頭微鎖。

林荊璞今早動身時便提醒過:柳佑許是也會派人來招安賀蘭鈞,以打破大啟與南殷眼下的對峙。

畢竟以眼下情勢,誰能招得賀蘭軍為己所用,便是鎖定了勝局。三郡其他人或許想不到以遠水救近火之法,跟賀蘭鈞借兵,但柳佑機敏多疑,未必就想不到這一招。哪怕他一時想不到,得知林荊璞與賀蘭鈞暗有來往後,也定會想盡辦法攪黃此事。

可林荊璞並未告訴自己如遇上柳佑時又當該如何處置,想來是要以不變應萬變。沈懸心中犯難,思量過後,默默就坐。

賀蘭鈞沒應聲,只顧用勺大口飲湯,喝完又開始吃烤好的羊肉。柳佑那隨從面上尷尬,只得將後邊的話都咽了回去,心虛看了眼柳佑。

柳佑的手從爐子上方收了回來,搓了搓手心,打量眼賀蘭鈞其人,神色溫和,笑道:“此事可容後在議。此次皇上派臣前來天|行關,也是顧念登基以來,還未曾親自會見過賀蘭將軍,實屬憾事。將軍多年來鎮守北境安定有功,皇上心中甚是牽掛,時常說起想有朝一日將軍能班師回朝中一敘,按道理說,將軍原應是皇上的親姑父,關系自是與外人要不同一些。”

“柳太傅,”賀蘭鈞打斷了他的擡高奉承,推杯道:“三郡前線告急,柳太傅又是小皇上的心腹之臣,謀略了得,此刻不替南殷的將士們出謀劃策擊退啟軍,卻要大老遠跑來天|行關一趟——”

他話鋒一轉:“此去路途遙遠,不如長話短說。”

山中風雪催得愈緊,蓋過了噼裏啪啦的爐火聲,屋內忽靜,直至一只健碩的紅鷹飛了進來,停落在了賀蘭鈞肩旁的鐵架上。

柳佑眉頭稍滯,起身一拜,鄭重了幾分:“先太子為了保住大殷基業以身殉國,林荊璞卻因私情將家國大義拋諸腦後,孰是孰非天下人心中皆有一番明辨,啟朝如今仗著強兵欲攻殺我新皇、毀我大殷基業,還望賀蘭將軍能出兵助陣,擊退啟軍,生擒那魏繹!”

賀蘭鈞握盞呷酒:“賀蘭如今不事一王,只為中原百姓守關。殷朝啟朝兩相爭鬥,與我賀蘭鈞又有何幹?”

“您心中當奉有天下大義,否則又怎會在此堅守了十四載之久?”柳佑加重了咬字:“這一戰,南殷為的正是天下大義!”

“天下大義……”賀蘭鈞面色漸深,喉間悶哼了一聲,說:“好一個天下大義,只怕柳太傅口中的‘大義’,多半已成了玩弄權術的遮羞布。”

柳佑嘆了一口氣,放緩了語調:“將軍心堅如磐石,非常人所不能及,在下實在敬仰。可退一步說,賀蘭將軍曾是我大殷之臣,賀蘭軍曾是我大殷之軍,您手下的將士無一不是殷人,他們信重將軍,才拋妻棄子將自己的身家性命盡數交到將軍手裏,十四年了,難道他們就不想回家,不曾思念過親人麽?擊退啟軍並不是皇上全部的盤算,為的是終有一日能夠攻回鄴京,讓背井離鄉的殷人與親人在故園團聚,哪怕,親人已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