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個人當中,至少有一個說了假話(第4/8頁)

賀頓說:“你的意思我明白了。”說完,穿上衣服,掏出錢包,開始給錢開逸點錢。

錢開逸說:“這是付給我的咨詢費嗎?我給你指點了迷津,勞有所得。在你們的行話裏,這好像叫督導。”

賀頓說:“這不是勞務費,是付給你的欠款本息。再有兩次,咱們就兩清了。”

錢開逸伸著懶腰說:“你們還有沒有二期工程了?或是續集?”

賀頓說:“什麽意思?”

錢開逸說:“我繼續投資啊。不然的話,我生怕你還完了貸款,就不理我了。”

賀頓說:“不管你說的是不是真的,我願意聽你這樣說。”

賀頓力排眾議,約下了和老松再次訪談的時間。

老松和他的妻子有一點很相似,都非常守時。在規定的時間之前,出現在佛德門前。看看表,時間還早,就同一位白發蒼蒼警惕地注視著街面手拿長把笤帚的老人搭訕起來。他微笑著問:“您住在這裏啊?”

老人說:“是啊。老街坊了。”

老松說:“曬太陽啊?”

老人說:“站崗呢。”

老松不禁好笑,這樣弱不禁風的老太太,給誰家站崗呢?如同風幹的黃色洋蔥,雖然形態還可疑地保持著圓狀,但皮膚菲薄細脆,一觸即破,紛披倒下。

老松打趣道:“防火防盜啊?”

老人說:“不是。防流氓。”

老松說:“你們這兒流氓多啊?”

老人說:“以前不多,最近聽說要來。”

“為什麽呀?”老松納悶,此處乏善可陳。

“都是我兒媳婦招來的。”老人直撇嘴。

老松心想別看樓房不起眼,還藏掖國色天香。對老太太說:“兒媳婦漂亮好啊,生個孫子也不難看。”

老太太說:“醜。還不肯生孫子。”

老松一看話不投機,趕緊轉移方向,說:“若是流氓來了,就您這個身子骨,也不是對手啊。”

老太太揮舞著笤帚說:“我不跟他動手,轟跑了就完。”

老松看看表,時間差不多了,就說:“您老保重,我走了。”

老人說:“去哪兒啊?”

老松說:“佛德。”

老人說:“我告訴你怎麽走,進門,往……”

老松說:“謝謝啦,我來過,認識。”

老人說:“你這個人好,知書達理,慢走啊。”然後依舊癡癡守衛。

頭發因為高級摩絲的保養閃著鋼藍色光澤的老松進了心理室。賀頓已然端坐,說:“開始吧。”

老松說:“咱們從哪裏開始呢?”

賀頓說:“可以從任何話題開始。”

老松說:“別人是從白紙開始,我是從一張塗抹了五顏六色的廢紙上開始,也許,還是一張塗抹了汙穢的大便紙。”

賀頓說:“不是廢紙,是一張已經掀過去的紙。如果硬說這張紙是不存在的,我想你也不信。我們依然從白紙開始。”

老松說:“不管白紙黑紙了,只要你認真聽我講故事就行。”

賀頓說:“好吧。就從你往水塘裏丟那些包著石頭的糖紙說起吧。”

老松愣怔了一下,說:“你知道這些?”

賀頓說:“是的,我知道。”

老松悲哀地長嘆一聲說:“她怎麽可以這樣說?那是一些真的糖,甜滋滋香噴噴,絕不是包著糖紙的石頭。”

賀頓驚訝道:“真的是糖?”

老松非常肯定地說:“當然是糖,大白兔奶糖。後來,我還常常去喝那個池塘的水,心想溶解了這麽多奶糖的池水,應該也是香甜的吧?”老松說這些話的時候,神情中有著真摯的回憶和眷戀。

賀頓糊塗了,說:“可是大芳說你承認過,那些都是假的,是你用糖紙包的石子。”

老松說:“可見我們面對的不是一張白紙。你說可以掀過去,其實是掀不過去的。”

賀頓說:“請原諒。但是,我希望把這件事情搞清楚。”

老松說:“我相信這是大芳對你親口說的,她就是這樣一個人,會把自己的一些想象說得和真的一樣。她曾經多次要我承認那些糖是假的,否則就不依不饒。我說,是否我說了那些糖是假的,你就不會再這樣糾纏我?她說,是的。我只好按照她的意思說。”

賀頓墮入五裏霧中。這是一件小事,在整個八卦陣中只是微不足道的細節。但它是一個令人十分不安的征兆。像一塊基石,整個大廈建造其上。現在,卵石滑動。

賀頓迅速整理思緒,定能生慧。她不應把大芳所說的一切和老松一一核對,她要遵守職業道德。但她必須最大限度地迫近事實的真相,沒有真相,一切討論和當事人的改變都是沙上建塔。

盡管她不喜歡老松,盡管重聽故事是非常乏味和折磨人的過程,但是,她必須從這裏開始。

決心和方向一旦確定,賀頓反倒安靜了下來。她很誠懇地對老松說:“一切,按照你記憶中的真實描述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