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九章(第3/5頁)
她們已經十幾年沒見了啊!
女人警惕打量的目光就像利刃一般。
幾乎要把她千刀萬剮。
杏杏勉強露出了一個有些淒楚的笑:“……我沒有什麽目的。只是太久沒見過你了,想和你說說話。媽媽,你走以後這十幾年,我一直過得很不好。爸爸做生意欠了高利貸組織很多錢,他帶著新媽媽和妹妹離開了日本。為了還錢,我高中沒有畢業就輟學了。其實我已經結婚了,有一個很可愛的女兒,但是孩子父親在我生寶寶當天就離世了……我、我——”
杏杏聽到一聲突兀的抽泣,奇怪的是放眼望去她並沒有看到任何人在哭。直到視線模糊,冰冷的眼淚不斷順著臉頰滑下,杏杏才突然反應過來泣不成聲的人是她自己。
女人遞給了她一張面巾紙。
“我很遺憾。”她神情同情而悲傷,但那種“同情”和“悲傷”太禮貌了,太得體了,就像聽到不太熟悉的鄰居的悲慘遭遇一樣時流露的同情一樣,甚至並不比那深刻多少,“我很遺憾,杏杏。我知道你心裏肯定埋怨媽媽當年丟下你一個人,但是大人也有大人的難處啊。其實媽媽這些年過得也不容易,聽你這樣說媽媽心裏也很難受。這樣吧,這裏是三萬日元,你先收下,如果你覺得少了,我們可以再商量商量。但媽媽也希望你能替媽媽考慮一下,你妹妹還小,和媽媽在一起的這位新叔叔……可能也不太希望被人打擾……”
杏杏怔怔地看著她遞過來的錢,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。
“所以……你認為我是來找你要錢的嗎?”
女人臉上仍然維持著得體的神情,她溫聲細語道:“杏杏,很多話說開了,就沒意思了。”
杏杏望著她的臉,只覺得陌生至極。
她突然明白了,這場意料之外的相見,不是和母親闊別了十幾年後的重逢。
而是一切塵埃落定後,終於可以確認的離別。
“你不用擔心。”杏杏輕聲說,“我不會來打擾你的,也不會去打擾你的家庭。這會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。”
女人似乎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,又可以擺出溫柔和煦的模樣面對她了。
杏杏沒有再和她交談,她走的時候,甚至沒有再和她說哪怕一句話。
她只是靜靜地看著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跟在女人身邊,玩累了要抱抱,女人便彎腰把她抱在懷裏繼續走。
不期然地,她想起了清水紗希出生時,父親抱起妹妹時疼愛的神情。
他們從未那樣抱過她。
杏杏以往以為,可能真的有天生就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,她的父母不過是沒有愛自己孩子的能力,所以爸爸媽媽不愛她,她也沒什麽好難過的。
但現在,她知道她錯了。
他們並不是不會愛自己的孩子。
他們只是不愛她。
身為子女的悲哀或許就在於此——
只要父母願意,他們可以想生多少孩子就生多少孩子,想舍棄哪個孩子就舍棄那個孩子,想偏愛哪個孩子就偏愛哪個孩子。在這個孩子身上發生的遺憾,將來還可以在另一個孩子身上彌補回來。
可是作為孩子不行。
終其一生,她只有這一對血脈相連的親人。
她沒有出生與否的選擇權,他們自私地把她帶到這個世界,又自私地拋棄她,可是即使再痛苦,再悲傷,再絕望……她也無法改變他們是她父母的這個事實。
她永遠無法改變這個事實。
她永遠無法改變這個事實。
*
離開山下公園後不久,太宰治就找到她並把她帶回了家。
他臉色很難看,以往溫柔的鳶色眼眸郁郁沉沉,平靜無波的表象下像是在醞釀著狂風暴雨。
直到回到家中,杏杏才有些遲鈍地想起,她說離婚的那通電話好像並沒有得到他的答復。
杏杏坐在床沿邊,安靜地注視著他的面容。
她已經四年沒有見過他了。
“為什麽要帶我回來,太宰先生?”
他沒有立刻回答。
黑衣青年走到她身邊,在她面前半蹲下身。
他剛才那抹危險而冷冽的氣場似乎悄無聲息地散去了,眼眸裏又重新浮現出她所熟悉的溫柔來,但又像是強行壓抑著某種情緒一樣,他溫和地問她:“為什麽要離家出走?為什麽要提……離婚?杏杏,是我做錯什麽惹你生氣了嗎?”
他還是那麽溫柔。
就像求婚的時候一樣。
就像親吻她的時候一樣。
就像拋棄她的時候一樣。
“沒有。”
“所以電話裏提離婚是一個心血來潮的玩笑?”
“不是。”
“那是為什麽?”
“沒有什麽特別原因。”杏杏說,“太宰先生,你沒有做錯什麽,我也沒有生氣。”
“我只是……”她頓了頓,“不愛你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