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一章 民心生長城

都說明亡於流寇,其實真正亡於逃兵。

真正的流民很難撼動大明王朝,而真正讓流民能與明軍對陣的,卻是大量逃兵加入流民之中。

這種後車之鑒,讓朱祁鎮很難不注意這些。

不過這老者的反應,卻大出朱祁鎮的預料之外,這老者勃然作色,說道:“這位將軍,是什麽意思?朝廷有什麽對不住我的,小老兒我有今天這地步,又與朝廷有什麽幹系。怎麽能亂說話。”

朱祁鎮聽了,有些出乎預料之外,說道:“難道你就一點也不覺得,朝廷如果不進行軍制改革,而今你還是軍戶,不會如此獨居於深山老林之中。”

這老頭似乎一點也不害怕,朱祁鎮帶來的人馬,似乎覺得自己爛命一條本來就沒有什麽好在乎的。冷哼一聲,說道:“軍戶有什麽好的?如果軍戶好做,也就沒有那麽多軍戶逃亡了,我家也讓是衛所老人,這才過得過去,至於其他征發過來的壯丁,真正是生不如死,甚至還不一牲口。”

朱祁鎮對衛所制度之中的黑暗,只是從宏觀方面來看的,對其中細節並不知道。

在朱祁鎮對於衛所制度不能維持的判斷,是從衛所逃兵有百萬之巨,幾乎占據所有的軍隊的三分之一。在體制之上,已經是難以為繼了。

但是為什麽會出現這個樣子,其中很多問題,都是在奏章上看的,感受的並不是太深的。

根本沒有這個老卒感受的深。

他自稱是衛所老人,就是指祖上是跟隨太祖打天下的士卒。

這些人即便不能當上軍官,也因為資歷很老,在衛所之中是很有話語權的。這種出身即便是士卒,也不會被輕易欺負的。但也僅僅是欺負而已。他們在衛所之中的待遇也是差勁。只是父祖余蔭尚在,不會太過過分而已。

但是對於那下征召過來的壯丁,或者說是被清軍一時勾丁而來的,卻是一場永遠也醒不來的噩夢。

真是人比牲口還賤,畢竟人牲口死了,還是衛所的財產損失。而人給弄死了,自然可以報缺額,從親族裏面在征召一個人。

所謂之清軍禦史,就是做這個勾當的。

所以凡是,新人來,不想盡辦法討好長官,以至於獻妻獻女,或許才能在軍中活下去。

朝廷對衛所之中的情弊,也是根本不能輕易動手。

衛所是軍隊,就司法權來說,並不在刑部,而是五軍都督府,而五軍都督府在正統初,已經有虛化的趨勢,這些事情五軍都督府管不了,兵部倒是想管,五軍都督府卻不願意。

但是即便兵部管了,又能有什麽好結果嗎?這些軍官都是世襲。這些壯丁都是外人,即便是查,也很難查出來什麽東西。誰敢得罪整個衛所出來作證。即便是真有這樣的愣頭青。上面也不會輕舉妄動。

畢竟法不責眾。

如此的軍隊,即便有一些人能打的,但是上了戰場,又能有什麽作為?

對於這其中種種,老者是親生經歷者,所謂衛所改革,很多衛所士卒都放而為民,就連老者自己,也應該衛所改革,失去了,本來世襲的土地。而今只能流離失所。但是他卻並不覺得朝廷做錯了。

首先,他很明白,即便是朝廷不收走。這些土地也未必能在他手中傳下去。

不過數代,幾乎每一個衛所的土地都向幾個長官手中聚集。

他雖然有父祖之余蔭,但是畢竟不是兵,不是官。

老者繼續說道:“我最知道衛所情弊,指望衛所能打了勝仗,根本就是胡扯,即便能打仗,也不過是將官的家奴而已,我等士卒是永遠沒有出頭之日。更不要說完成太祖太宗之意願,北上出塞,驅除韃虜。”

“小老兒雖然不才,也曾行軍萬裏,這一輩子足以告慰祖宗了。”

“再則從此地往北,數十裏,就是熱河。但是幾十年前,這裏是韃子南下的一條路線,我父祖都是守此堡而死,而今我也老了,能死在此地,也算是歸鄉了,這與朝廷有什麽關系?”

朱祁鎮聽了,忽然問道:“你對朝廷對漠南漠北的處置怎麽看?”

老者擺擺手,說道:“小老兒,怎麽敢談國家大事?”

朱祁鎮說道:“就當是閑談,說說而已,怎麽你不敢說?”

老者冷笑一聲,說道:“小老兒,黃土都埋了半截,還有什麽不好說了。要我說啊,當今陛下什麽都好,就是沒有上過戰場,心慈手軟,不懂的斬盡殺絕,那些狗韃子都是屬狼的,是養不熟的。他居然還娶了一個韃子娘們,真不知道他半夜能不能受的了那股騷腥味。”

懷恩在一邊聽的,有些尷尬,不知道該裝作聽見好,還是沒有聽見好。

朱祁鎮的臉色也有幾分不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