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八章 斬龍

昭鴻十二年,六月初八,京師大雨。

西涼軍大將楊尊義,攜帶三萬步卒,冒雨從渭河以北,往千裏之遙的秦州艱難行進。

同一時刻,數十輕騎連夜疾馳,在晨鐘響起之時,抵達了崇明門外。

最前方的黑色駿馬之上,身著白袍的男子,手持黑傘,馬後懸著兩顆人頭,緩步進入城門。

長安城大雨傾盆,蒼茫天地間好似只有這一人一馬。

城門處,持著長槍的兵甲,瞧見過來的人影,臉色皆是一變。

往日進出多次,沒人不認識馬上的年輕人是誰。

前些天聖上下旨,讓連戰連勝的肅王世子撤軍,在京中引起了不少非議,此時肅王世子忽然回來,守城兵甲不知目的,但知曉絕非小事。

守城軍卒本來想按規矩攔截查問,可瞧見馬上男子臉色和後面滴血的兩顆人頭,哪裏敢上前半步,都是噤若寒蟬退到了兩側。城門後有人飛速跑向皇城,通報這個消息。

大雨傾盆而下,朱雀大街上空無一人,擡眼便能看到視野盡頭的巍峨皇城。

許不令撐著黑傘,在朱雀大街正中緩行,左右兩側樓宇內,文人士子、歌姬酒客,看著戰馬從街上行過,眼神意外,又帶著幾分敬畏。

敬畏發自內心;萬軍之前生擒北齊世子、兩千兵馬破南陽、兩萬兵馬破襄陽。光是這三條事跡,便足以讓許不令,堂堂正正的自稱‘大將軍許烈之後’,整個天下何人敢質疑半句?

長安城的百姓知曉,文武百官也知曉,連宋暨也知曉。因此許不令忽然從前線跑回來,街道兩旁的文人士子,雖然有意外,卻半點不奇怪。

在連戰連勝的局面下,忽然被君主強令撤軍,這若是不回來要個說法,許不令能答應,前線將士能答應?

朱雀大街兩側,無數雙眼睛,盯著騎乘駿馬的白袍男子走過,逐漸抵達皇城。

皇城中,殿前廣場大雨淅淅瀝瀝,巍峨大殿莊嚴肅立。

太極殿內,宋暨和往日一樣,坐在龍椅之上,看著下方朝臣。

文武百官分立左右,眼觀鼻、鼻觀心,默然靜立。

太尉關鴻卓,稟報著前線戰事。說完之後,宋暨開口安排,太監下去傳令。

整個朝堂上,只有這兩個人在對話,其他朝臣都不言不語,可能有人想開口說些什麽,但這些天宋暨喜怒無常,所有事都獨斷專行,根本不聽臣子意見,三公九卿漸漸都閉了嘴,沒三公九卿帶頭,後方臣子想說話,在這死寂的氣氛下,又哪裏敢開口。

“報——肅王世子入京覲見!”

關鴻卓正說著話,殿外忽然傳來急聲稟報,群臣側目。

慌慌張張的聲音,讓關鴻卓眉頭緊蹙,可聽清楚後,臉色又是一白。

許不令來的很突然,來之前並未和朝廷通報,連夜從南陽趕了回來。

但太極殿中的滿朝文武,包括龍椅上的宋暨,都沒有什麽意外,反而有幾分‘總算來了’的釋然。

前些日子宋暨下旨,讓剛大破襄陽的西涼軍步卒回防西涼,又讓連戰連勝的許不令回後方鎮守南陽,這道幾乎是逼著許家發飆的聖旨,群臣都有意見,卻沒法阻攔。

雖說‘君讓臣死、臣不得不死’,但這般莫名其妙的聖旨,若是臣子一點意見都不能有,那還要文武百官做什麽?天下大事讓君主一個人做決定就是了。

如今見不服氣的許不令回來要說法,群臣皆是冷眼旁觀,想看看龍椅上的天子,如何許不令乃至數萬將士一個解釋。

龍椅之上,宋暨依舊是往日波瀾不驚的模樣,看著殿外的白石禦道,淡然開口:

“宣。”

“宣,肅王世子進殿!”

太監洪亮的聲音傳入太極殿外的雨幕,文武百官齊齊回頭,看向大殿外。

滿城雨幕之下,一匹黑色駿馬,從宮門進入,清脆的馬鈴鐺和馬蹄聲遙遙可聞。

馬上男子僅孤身一人,身上的氣勢,卻好似這滿城的疾風驟雨,緩緩壓向這座天下間最高的殿堂。

踏踏踏——

許不令騎乘駿馬,不緊不慢從禦道上行過,眼神望向大殿上的燙金匾額,雨水從傘骨滑落,滴在馬鞍上,又從馬鞍滴落,混入了兩顆人頭的血水,砸在太極殿外平整的石道上。

文武百官和宋暨,望著許不令在台階下停步,翻身下馬,從馬側取下了兩顆人頭。

“這……”

瞧見此景,太極殿中響起些許嘈雜,百官左右四顧,眼神詢問,許不令這是拿了誰的人頭回來?

站在最前方的關鴻卓臉色又是一白,還以為許不令砍了他胞弟關鴻業,心中又氣又怒,轉身就想跪下哀號,可想想又太早了,只能死死盯著從台階下走上來的身影。

許不令提著兩顆人頭,穿過淅淅瀝瀝的暴雨。哪怕眼神平淡、不言不語,站在殿外的金瓜武士,也能感覺出其身上的戾氣,卻無人敢上前阻難,只是低頭垂首站在兩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