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章 觸景生情

月上枝頭。

城南的小街上,原本充滿歡笑的勾欄賭坊都停了業,小街上鴉雀無聲,只有更夫偶爾進過客棧窗下,傳來輕微的腳步聲。

今天發生了很多事,多到讓人覺得過去了很久。

直到三更半夜,鐘離楚楚沐浴更衣,渾身疲憊的躺在了床上,才想起是今天早上來的京城,時間也僅僅過去了半天而已。

東奔西跑了一整天,身體已經很累了,連手都不太想動彈,鐘離楚楚卻有些睡不著。

不過,無心安眠,並非源於少女的春心萌動,雖然傍晚時分,把許不令的手指含著嘴裏,確實讓人又羞又惱,但躺在客棧的小床上,鐘離楚楚卻沒心思去想那些事情。

輾轉難眠,只因為觸景生情,想起了過去。

小時候,被人販子像畜生一樣關在鐵籠裏販賣,然後被牙婆裝在暗無天日的馬車裏;幾經易手,車船輾轉上萬裏,來到了南越的千重山嶺之間;落腳的地方,就在這間客棧的不遠處。

那時候,她不過幾歲,手上拴著麻繩,赤著腳站在院子裏,看著圍墻外從未見過的‘巍峨’城池,眼中沒有驚嘆,只有忐忑。

其實像她這樣出身異域蠻荒之地的孤兒,在荒原上的價值,還不如一斤肥肉,哪怕是在這裏的青樓勾欄裏過日子,也是從地獄走到天堂了。

這也是為何,和她一同被賣過來的小姑娘,會那麽勤奮學習技藝的原因,因為在青樓裏面,再難總不會無故被人像畜生一樣砍掉腦袋。

不過,與賣笑為生的歌妓相比,鐘離楚楚還是想做個人,做個有家的自由人。

所以在進入客棧附近的那棟院子後,鐘離楚楚就很認真的討好管事嬤嬤,想方設法的學習一切能學習的東西,想找機會從那裏逃出去。

其實如今想來,那時候還是太幼稚了。

常言‘婊子無情’,妓坊的管事嬤嬤,豈會真的對手底下的姑娘有感情,那些笑臉只是表象罷了,幾歲的她,耍再多花招,也不可能逃出那條街。

所以,鐘離楚楚對把她抱走、讓她重新做了一回人的師父,心裏只有感激和依戀,特別是躺在這裏的時候。

若是沒有師父,她此時可能也躺在這座城裏,躺在相距不遠的另一棟房子;但所經歷的事情,可能就完全是另一個世界了。

鐘離楚楚睜著雙眸,看著窗紙上的月色,隨著思緒加深,睡意越來越淡了。

此時很想和小時候一樣,鉆進師父的懷裏,享受那份來之不易的溫暖和安寧。

只可惜,師父懷裏,現在躺的肯定是另一個人。

“唉……”

鐘離楚楚幽幽嘆了口氣,睡意全無,便坐起身來,把衣裙套在身上,緩步走出了房間。

客棧中住宿的人不多,夜深人靜,已經熄了燈火。

鐘離楚楚走向二樓沿街的圍欄,想去看看月亮,路過隔壁的房門時,又頓住腳步,側耳傾聽了下:

“……死小子,你不是鷹指散人嗎?你現在‘鷹’給我看看?啊——相公我錯了……”

“我有兩只手,沒手我也有嘴,敢在相公面前放肆,知錯沒有?”

“知錯了知錯了,啊~……”

“別這麽大聲,楚楚在門外聽房呢。”

……

鐘離楚楚一愣,連忙把臉頰從房門上移開,小聲道:

“我……我就是路過,師父,你早點休息,別太累了。”

“楚楚……我和他就聊天呢,沒做別的……”

“是嘛……做別的也行,我不打擾了。”

鐘離楚楚柔聲回應了一句,沒有再幹擾師父的好事兒,快步離開的房門,來到二樓靠街的圍欄旁。

銀月如鉤,舉目是滿天星海。

鐘離楚楚在圍欄旁站了片刻,忽然又發現,其實也沒什麽好看的。

可這時候轉身回屋,就會打擾師父,估計也睡不著。

稍微遲疑了下,鐘離楚楚輕輕躍起,靠著廊柱,坐在了圍欄上,從腰間取下了隨身攜帶的冰花芙蓉佩,和兩個小鈴鐺。

繡鞋踢著裙擺,在半空搖搖晃晃,鈴鐺隨著摩挲的動作,發出細微輕響。

鐘離楚楚貓眼般的綠色眸子,閃耀著些許光澤,其中意味,可能連她自己都弄不清楚。

三個人一起過日子……

該怎麽過呢……

彼此在一起已經很久了,但楚楚至今,都沒找到自己的定位,特別是這次和許不令一起出來後,更是覺得自己有點多余。

在長安帶著許不令去接活兒,結果活兒是殺許不令。

在肅州為了快玉佩害的許不令獨闖黑城。

在江南害的許不令孤身滅匪寨。

在幽州害的許不令獨闖官府去救她。

甚至到今天,還是許不令和師父之間的絆腳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