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7章(第2/2頁)

他又一次夢見了沈秋庭死後的場景。

那個時候他像往常一樣晨起練劍,一整套劍法練完便收了劍。

一陣風過,頭頂的杏花瓣如雪般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。

白觀塵擡頭看到已經升起來的日頭,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。

往日這個時候,師兄應該已經睡醒了。他會懶懶散散地倚在門框上看他練劍,偶爾指點一兩句哪裏出了錯誤。

他想聽師兄說話,便故意將劍招使得漏洞百出。

他已經不止一次聽見沈秋庭抱怨:“小白,你這套劍法怎麽這麽多小毛病啊?”

然後他的師兄就會走過來,帶著他將這套劍法重新練一遍。

他其實不懂自己當年為什麽莫名其妙那麽多小心思,等真的懂了,卻只剩下了陰差陽錯。

白觀塵將靈劍妥帖放好,下了山。

一個小弟子不經意撞過來,吭吭哧哧地找白觀塵問路:“那個……師兄,藏書閣在什麽地方?”

白觀塵給他指了路。

誰知那小弟子張口就來了一句:“多謝大師兄!”

白觀塵的身子僵了僵,問道:“你叫我什麽?”

“大師兄啊,”小弟子不明所以地撓了撓頭,“我聽師兄師姐們說您現在是掌教門下最大的弟子,難道不是大師兄嗎?”

他是從凡人界新入門的,對修真界的事情並不太了解,自然也不知道真正淩雲閣大弟子的是是非非。

白觀塵的臉上一瞬間褪去了全部血色。

那是春正好的時候,山上各色各樣的花開了一片,一只尾巴蓬松的嬌小靈獸從樹枝的間隙一閃而沒。

他忽然沒來由地想起了一些舊事。

那也是一個春日,日頭比今天要好一些。

他的師兄一身融融春光,坐在樹枝上,明亮得比那一日的春光還要好,尋常坐在那裏就讓人移不開眼。

沈秋庭偏頭問他:“等得了空,師兄帶你去靈溪澗逮小靈獸怎麽樣?”

他這個師弟性子這麽悶,要是有只小靈獸在旁邊逗趣,說不準能把性子養得活潑些。

白觀塵把手中的靈劍仔仔細細擦了一遍,垂眸拒絕道:“我要修煉。”

有了修為,才好理所當然地跟在師兄身邊。

沈秋庭隨手折了一根樹枝,笑道:“小孩子家家的,天天窩在山中修煉也不怕悶出毛病來。”

白觀塵那個時候看著沈秋庭光潔的側臉,鬼使神差地想,老說他是小孩子,其實他自己也沒有多大。

……

直到這個時候,他才發現,沈秋庭竟然在他的生命中這樣無孔不入,隨便一擡眼,就全都是他留下來的痕跡。

他們一同長大,一同修煉出行,融在彼此的骨血裏,一方不在了,那就是剜骨放血。

眼前的景色慢慢蒙上了一層紅色,那紅色越來越濃郁,像是整個世界都蒙了一層洗脫不掉的血。

“師兄,你怎麽了!”

小弟子看見白觀塵忽然毫無預兆地吐了一口血出來,嚇了一跳,也不敢亂動,匆忙招呼人來幫忙。

再次醒來的時候,他是在清虛道君的住處。

清虛道君把靈力從他身上收回來,看著自己這個已經沒有多少人氣的徒弟,罵罵咧咧道:“一個兩個都不讓我省心,你是不知道自己走火入魔了嗎?”

白觀塵像是早就預料到了這個事實,只是垂下了眸子,問道:“我會失去理智墮入魔道嗎?”

清虛道君語塞了一會兒,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腦袋:“你別胡思亂想,自然不會發展到這麽嚴重。”

“師父,”白觀塵忽然打斷了清虛道君的話,平靜道,“我不可能不想。”

不可能不想,無時無刻都在想,一點細微的東西就會讓他想起那個已經不在的人。

清虛道君失語良久,才沉沉嘆了一口氣:“你這又是何苦?”

白觀塵卻笑了一下:“如果有一天真的到那個地步了,您就直接把我殺了吧。”

這是師兄用命換來的太平盛世,誰也不能破壞,哪怕是他自己也不行。

往後的時光都變得模糊。

他開始頻繁地陷入幻覺中,漸漸地分不清現實與幻覺的界限。

直到有一次,他在幻覺中再一次把劍刺入那個早已故去之人的心臟,松開手的時候雙手忽然劇烈顫抖起來。

身為劍修手是不能不穩的。

他終於再也沒有辦法拿起劍了。

他最後一次拿起飲雪,是想要自刎的。

還是一直關注著他的動向的清虛道君一腳踹開了他的房門,不分由說地拿走了他的靈劍扔在地上,紅著眼眶大罵:“我已經沒了一個徒弟了,不能再眼睜睜看著一個徒弟往死路上走!”

後來清虛道君就半強制地動手封了他的記憶。

此後兜兜轉轉一百年,他終於重新找回了他的師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