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5章 ④

炎拓有點懵,但沒貿然發問,他覺得裴珂這種性子,想說自然會說,自己只要聽著就好。

裴珂又說:“這麽說,你們未必會死心,不妨給你講清楚點。我為什麽會去到地下,你是知道的?”

炎拓點了點頭:“聽說是走青壤的時候,被地梟拖走的。”

裴珂淡淡道:“差不多吧,人是被拖進了黑白澗,但沒死。一來,我沒那麽好對付;二來,它們很快發現,我的血一點都不美味,咬到嘴裏的,是顆毒蘑菇。”

“可是,一入黑白澗,就回不了頭了。變化不是先從面貌開始的,是從這兒。”

她伸出手指,點了點額頭。

“像吸毒上了癮,對黑暗,對地底,有著抵抗不了的渴望,我明知道我在上頭還有女兒,我還是要往地下去,那裏,才是我的家。”

炎拓周身發涼。

怪不得她說那些被擄走的人回不來了,那些人,已經反認他鄉是故鄉了。

那聶九羅呢,她怎麽樣?

或許是怕這答案不如人意,他忍住了沒問。

“我橫穿了黑白澗,一路上,整個人經常沉浸在幻像裏,覺得自己像逐日的誇父,追著一輪黑太陽。然後,很幸運,在黑白澗的陰面邊緣,我遇到了纏頭軍的……祖輩。”

炎拓嘴唇微幹:“白瞳鬼?”

裴珂冷笑了一聲:“你們把我們叫白瞳鬼嗎,真會起名字,你愛怎麽叫就怎麽叫吧。”

“我的到來,對他們來說,是件大事,畢竟千百年來,再也沒有新人加入。再然後,我就跟他們一樣了。”

炎拓小心翼翼:“是用女媧像幫你……轉變的嗎?”

“對,為了我,請下了供在神山的女媧神像。”

難以想象,地底居然還有“神山”,那應該就是大眾想象中的幽冥世界吧?

炎拓想起之前在書上看到的那句話。

——這是一個黑色的國度,所以叫做“幽都”。

“融入這些祖輩,非常難。我一度像個啞巴,只能比比劃劃。他們的那種語言、腔調、以及發聲,都太……”

裴珂在這兒停了會,又說:“但沒辦法,被逼的,必須去學、去聽。”

一滴水,只能遷就一條河。

“不過,語言溝通還不是最難的,最難的,還是在這兒。”

她又用手指點了點額頭。

“我是一個現代人,和他們的年代,隔了差不多兩千年。大家的想法、行事方式,完全不一樣。地下就是個弱肉強食的動物世界,既低等野蠻,又荒謬血腥,在那兒,沒有做人的感覺,一個個的,都活成了野獸。”

炎拓約略能明白裴珂的感覺。

都說三年一代溝,那裴珂和纏頭軍先輩之間,隔著的怕是海溝了。秦朝雖然是封建社會,但還有奴隸制殘余,那時候的纏頭軍,估計也不講什麽博愛、自由、平等,在這種獸性的世界裏待久了,人性估計也所剩無幾……

炎拓沒敢再往下想。

裴珂說:“我始終無法適應,心情苦悶,經常進黑白澗散心。其實我們這樣的,進了黑白澗屬於逆行,越往上走,身體承受的不適就越大,但這反而給了我一種自虐式的快感。”

說到這兒,她看向炎拓:“不過,也多虧了這種排遣方式,我才遇到心心。否則的話,她早被撕裂分食、被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。”

炎拓打了個寒噤。

這一瞬間,他太感謝裴珂了:老天保佑,心心總算還有那麽點運氣,被拋棄在黑白澗之後,沒有太受罪。

既然說到了炎心,那裴珂索性多說點,她知道炎拓想聽。

“心心算是老天給我的慰藉吧,她跟我的女兒一般大小,很大程度上填補了我對夕夕的思念。那時候,她已經會講話了,說得出自己的名字,記得媽媽、哥哥,還記得有個壞女人,把她扔在了這兒。”

“我當然促成了她的轉化,我很高興,有她在,我就不孤單、有人說話了。不過,小孩子的學習能力和對環境的適應能力比成年人強,她學說下頭的話比我快多了,接受得很快。反而是原有的語言,用得越來越生疏,盡管我常跟她說、幫她練,還是一再退化。你跟她說過話嗎?跟她說話,真是讓人著急,那語言能力,還不如三歲小孩。”

“還有,說出來你可能會難過,有時候,恨比愛持久,在地下待了幾年之後,心心已經不記得什麽媽媽、哥哥了,唯獨對壞女人,記得很牢,甚至能說得出她的大致長相。”

“我跟她說,如果有一天,再見到這個壞女人,就帶來見我,我能幫她問清楚,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。”

壞女人,林喜柔,林姨。

余蓉已經把林喜柔是血囊的事告訴了炎拓,對林喜柔,炎拓的感情很復雜,他恨她在自己一家的身上吮血食肉,可是轉念一想,自己的妹妹炎心,在地下,同樣需要血囊,不也扮演著一個“林喜柔”的角色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