轉身走了

窗外,是雨霧中的校園,這雨已經下了兩個星期了。

張雪兒老師坐在校長辦公室裏,心裏也有潮氣在彌漫。

周校長正在告訴她,有家長反映她給學生補課。

張雪兒說,我是在給人補課,這沒什麽好瞞的,但我是在給米桃補課,又不是在外面做家教賺錢。

張雪兒老師脾氣一向溫和,但今天她對這捕風捉影的事有點生氣了,她說,我是看米桃這小孩可憐,如果她不是很乖、很要的小孩,我也不做這樣的事了。

周校長知道張雪兒老師的為人,他向她點頭,但又面有難色,說,張老師,主要是怕不平衡,那些沒被你補到的小孩的家長不平衡了,就有怪話。

他告訴張雪兒,原本悄悄輔導一下也是做好事,但有家長覺得同樣在學校讀書,為什麽有人有得在學校補,並且是班主任直接補,而他們卻要自己花錢在外面補,尤其是他們還糾結,班主任給補課的小孩會不會因此與老師走得近,從而得到更多平台、機會……

張雪兒老師說,我明白了,上次評個“星光少年”他們也有怪話,左右不是,我想倡導點新的價值標準,他們還不幹,那就讓他們叫小孩去盯著分數好了,1分1分,還這麽點小,別盯出小心眼了。

周校長知道她的情緒,現在的年輕女老師情緒上來也都蠻沖的,哪怕平時文文氣氣的。

他眨巴了一下眼睛,勸道,張老師,算了,在咱公辦學校,因為有“減負”要求,教育局規定不能給學生補課,所以他們一反映還真一個準。

她懂了校長的意思。

她心想,真活該,他們在外面花錢,非要別人也花,他們才覺得公平了。

從校長室出來,張雪兒老師開車去教育大廈,參加教育局主辦的“教師專業發展”論壇。

張雪兒老師到會場的時候,論壇已經開始了。她看見好友華梅梅老師正在台上發言。

風姿綽約的華梅梅老師是翰林中學的副校長。

張雪兒與她相識在6年前一個教學短訓班上。那時華梅梅還在公辦的解放中學教英語,兩人相識後,因為特別談得來,成了閨蜜。這兩年由於華梅梅去了民辦的翰林中學,工作太忙,彼此走動比以前少了。

今天論壇的茶歇時間,她倆坐到了一起,寒暄後,華梅梅看出了張雪兒今天的臉色不是太好,就問,張老師你還好嗎?

張雪兒忍不住就跟華梅梅講了上午校長找談的事。

華梅梅聽著,像是聽遙遠空間裏的事了,其實她自己到民辦學校也沒多少年。

今天,也可能是張雪兒確實有些郁悶,也可能是她遇到了華梅梅,她對這好友一通傾訴,結果就把她自己最近的情緒全都帶出來了。

她說,梅梅,說真的,我現在是做著做著就懷疑存在感了,比如,我就眼睜睜看著一個個小孩在下午的時候被家長接出去學奧數,這教室好像是被剩下的,因為人不齊了,有的去補了,有的沒去補,沒補的可能是因為沒錢,去補的是因為這裏要“減負”,沒補的因為別人在外面沒“減負”而發急,這感覺怎麽說呢,我也說不清,這教室好像是被剩下的,那些小孩從我面前出去我好像是被漠視的、沒用的,那我們在這裏是幹什麽的呢,這感覺我以前還沒這麽強,但現在越來越像是做夢似的。

華梅梅知道張雪兒的意思,這公辦老師如今是不好做的,尤其心理上。

於是,華梅梅輕聲問張雪兒,如果不舒服,有沒考慮走人啊?

張雪兒沒吱聲。

華梅梅笑了笑,說,要不出來吧?自己做。

呵。張雪兒說,我不是那種愛折騰的人,你也知道的。

華梅梅看著她,說,這倒也是,但在體制內其實也挺折騰的,我那時也老像你這樣糾結,所以就去了民辦學校。雪兒,咱們做的這工作,半不郞當不好做,我這人做事得純粹,否則幹不了,尤其面對小孩,是啥就得是啥,你校內一個方式,校外家裏又一個方式,那我算什麽,我怎麽做呢,假的比極端的還不好做,那人不分裂了嗎?

張雪兒告訴華梅梅,說真的,外面也有人來拉我,有時看那些在外面開補習班的,那麽賺大錢,也真不服氣,我們這邊放手,減負,讓小孩被他們那邊接盤,他們都什麽人在搞啊,我們有病啊。

華梅梅笑道,那你就出來呀,說不定還能跟我這邊配合,幫我們翰林中學選到一批牛娃。

張雪兒也笑道,嗯,這麽講了一頓,好像是得想想了。

這天會議結束後,走出教育大廈的時候,張雪兒問華梅梅要不要一起吃個晚飯。

華梅梅說自己要急著回學校,下次吧。

張雪兒攤了攤手,笑道,真不好意思,咱倆好久沒見了,今天碰上,結果盡說我這邊的煩心事,向你倒了一堆,結果忘了問你了,你有把自己嫁出去的跡象了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