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8章 二十八(第3/3頁)

內侍待墨跡稍幹,將各人的詩箋送呈皇帝品題。

皇帝令內侍一首首念出來,到阮月微那首,眾人都翹首以待,誰知念出來卻都是陳詞濫調,在這些詩中只能落個中下遊,甚至不如年僅十二歲的七皇子作的詩有意趣。

皇帝也有些詫異,仍是誇了兩句。

阮月微一張臉漲得通紅,幾乎擡不起頭來,她知道這時候所有人眼中都寫著“盛名之下,其實難副”。

待所有詩篇讀完,皇帝給新媳婦留了體面,並未像往日那般分成三六九等行賞,給每個人都賜了些金玉玩器和錦緞。

直到絲竹重新奏起,阮月微才敢略微擡起頭,用眼梢瞥一眼太子,見夫君神色如常,略微松了口氣。

夜闌席散,兩人同車回東宮,阮月微心中忐忑,良久才道:“方才的詩作得不好,妾太緊張……”

太子皺了皺眉,語氣有些不耐煩:“只是小事罷了,都已經過去了,何必再提。”

阮月微的眼眶頓時紅了:“妾給殿下丟臉了。”

往常她只要露出泫然欲泣之態,太子便會立即溫言哄她,可他這回只是瞥了她一眼:“除夕佳節,別苦著臉了。”

阮月微越發委屈,可太子當真冷下臉來,她也不敢再使小性子,只能盡力把淚意憋回去,心中翻來覆去地想,若換了桓煊……

桓煊,一想到這個名字,她的心口便一刺一刺地疼。

換了桓煊又如何呢?她靠在車廂壁上,自嘲地扯了扯嘴角,當初信誓旦旦非卿不娶的人,如今可還記得當初說過的話?

……

桓煊從觀風殿離開時,家宴方才開筵。馬車駛出蓬萊宮正南門,長街上沒有半個人影。

所有歡聲笑語和暖意都關在了坊墻內,宅門裏。

但他知道,此刻所有人都在與親人團聚,無論貧富貴賤。

他以為歲除夜會留宿宮中,便放了高邁一日假,讓他回去與養子過個年。甚至連替他驅車的下人,將他送回王府後也會回去與妻兒團聚。

只有他,在這偌大的長安城裏,沒有歸處,宛如一個遊魂。

齊王府只是座掛了他封號當匾額的空宅子,沒有人在等他,也沒人記得今日是他生辰。

或許有人記得,但長兄剛好生在元日,比他只晚一日,提起他的生辰,難免想起來傷懷。於是他的生辰也成了難以啟齒的事。

想起王府的孤枕寒衾,桓煊便有些不想回去,可又不能在這空寂的街道上遊魂似地飄蕩一夜。

他撩開車帷,對親隨道:“去常安坊。”

親隨嚇了一跳,去別館過年顯然不合規矩,但他們家殿下豈是講規矩的人,他不敢多言,便去傳話。

到得山池院時已是中宵。

桓煊挑開車帷,遠遠望著那兩扇老舊的烏頭門,門前的雪已積得很厚了,風燈在風雪中搖曳,像是兩點螢火。

這會兒她應當已經睡了吧,他想,這是歲除夜,他即便不在宮中,也會在王府,無論如何不該出現在別院。

馬車駛入內院,桓煊下了車,徑直穿過楓林小徑,向著溫暖的燈火走去。

院門“吱嘎”一聲響,高嬤嬤從門裏迎出來,一臉驚愕:“殿下怎麽來了?宮宴這麽早結束了?”

桓煊淡淡地“嗯”了一聲:“鹿氏睡了?”

高嬤嬤道:“鹿娘子在廚房。”

桓煊道:“這會兒怎麽在廚房?”

他估計已經過子時了。

高嬤嬤道:“老奴前日同鹿娘子說起今日是殿下生辰,方才鹿娘子忽然說她想吃碗雞湯面,庖人都回家了,她便自己……”

不等老嬤嬤把話說完,桓煊已經穿過院子向小廚房走去。

隨隨正將擀好的面片切成條,忽然聽見橐橐的靴聲,詫異地擡起頭,便看見庭中站著個熟悉的身影。

她放下切面刀,擡手撥了撥額發,手上面粉沾在臉上,顯得很滑稽,可她全然沒有察覺。

她一看見他,又露出了那種有些恍惚,宛如身在夢中的眼神。

“殿下。”她輕輕喚了一聲,那一聲也如同夢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