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5章 九十五(第3/4頁)

不知不覺已是月上中天的時分了,但是站在廊廡上向天空中望,根本看不見月亮,空中到處是長安百姓放的孔明燈,如繁星點點,與地上的燈火一起將天空映照得宛如黃昏。

他靜靜地站了好半晌,方才回到房中,從墻上摘下自己的琴,置於案上不知不覺已是花燈初上的時分,不知為何有些心神不寧,便拿出琴來,撫了一曲蕭泠喜歡的《梅花三弄》,發了會兒怔,撥了撥琴弦,撫起《鳳求凰》。

誰知一曲未終,忽聽“砰”一聲響,指尖傳來一陣鉆心的疼痛,原來徵弦繃斷,割傷了他的手指。

他的眼皮一跳,忽然從心底生出種不祥的預感。

就在這時,忽聽墻外有人高聲驚呼:“出大事了!燈輪燒起來了!塌了塌了!老天!塌下來了你們看到了麽?”

程徵悚然一驚,顧不得披上狐裘便往外沖,沖到庭中,只聽呼聲越來越多,可他視線被廊檐和樓閣遮擋,看不見燈輪的方向。

他呆立了片刻,終是咬咬牙,折回屋裏拿起狐裘披在身上,便快步向馬廄走去。

臨陣才需要磨刀,她今夜要做的事一定極其危險,他在場也幫不上什麽忙,但實在沒辦法安坐驛館中等消息,他必須趕過去,哪怕什麽都做不了,他也要去她身邊。

……

桓煊才用過午膳便沐浴更衣,將自己收拾得山清水秀。他穿了一身玉色錦袍,披上白狐裘,戴上白玉冠,宛如瓊林玉樹。這身裝束還是賞梅宴時桓明珪替他配的,他自己無可無不可,但既然蕭泠喜歡這種新寡小媳婦似的打扮,這些細枝末節的事上遷就她一下也無妨。

於是齊王殿下便讓高嬤嬤找能工巧匠做了五六身差不多的換著穿。為了配套,他還叫人給他的白馬打了一副銀鞍,配上白玉勒,連人帶馬都像新寡一般。

一切收拾停當也才堪堪申時,他百無聊賴地等到第一聲暮鼓敲響,這才捧著盞晶瑩剔透的琉璃蓮花燈上了馬車——他本可以早點出門,但不想讓自己顯得太迫不及待。

上半夜熱鬧在城北,滿城的士庶都湧去城北看燈輪、燈山和萬燈樓,看完百戲逛完市坊才去曲江池放河燈,因此往北越來越擁擠,往南倒是越來越寬綽。

馬車越行越快,玉珂泠泠淙淙地響著,車廂輕輕顛簸。

桓煊昨夜輾轉反側了大半夜,此時靠在鑲著狐皮軟墊的車壁閉目養神,一不留神真的睡了過去。

不知怎的,最近他時常夢見小時候在棠梨殿中初見蕭泠的情形,眼下他又做起了這個夢。

他揪著蕭泠的紅衣不讓她走,她無可奈何地從嘴裏吐出顆梅核,潦草地埋進土堆裏,拍拍平,沖他一笑,露出她好看的豁牙:“等梅樹長出來,阿姊就回來啦。”

說著她就去掰他沾滿泥巴的手指。

他正要松開,忽然想起了什麽,趕緊把手攥緊:“你騙我,你這騙子。”

蕭泠笑容僵在臉上,隨即笑得更甜:“阿姊這麽漂亮,怎麽會騙你呢?”

桓煊頓覺她說的有點道理,這麽漂亮的小娘子怎麽會是個騙子。

可他又隱隱感到自己不能放手。

遲疑間,蕭泠忽然低下頭,在他臉頰上響亮地親了一口:“不騙你,阿姊回來給你當新娘子。”

說罷猛地甩開他的手,“嗖”地一下躥上了墻頭,向他招招手:“小傻子,我騙你的。”

桓煊一個激靈醒過來,定了定神,撩開車簾,向車外的宋九道:“到哪裏了?”

宋九道:“回稟殿下,前面便是永寧坊了,差不多還有一半路程到曲江池。”

桓煊“嗯”了一聲,捏了捏眉心。

方才夢裏被漂亮的小騙子捉弄的憋悶還縈繞心間,仿佛胸腔裏堵了團濕綿。

他向窗外看去,城南雖不如城北熱鬧,街上也掛滿了燈籠,空中零星有幾只孔明燈飄悠悠地飛著。

他不由想起都亭驛的歲除夜,那晚他喝了很多酒,但她說過的話他一句也沒忘。

雖然那些話並不都是好話,他還是忍不住拿出來反反復復地咀嚼,就像饞嘴的孩童只有一瓣酸橘子,即便又酸又澀,也好過什麽都沒有。

嚼著嚼著,他忽然覺得味道不太對。

她句句都在潑他冷水,要他死心,可為何又約他去曲江池放河燈?

桓煊又想起翌日早晨在棲鳳閣,她又提醒了他一遍,似乎生怕他前一夜喝醉了不記得他們的約定,仿佛很棋待似的。

他心頭一凜,終於明白自己那隱隱的不安是從何而來——蕭泠根本不是這樣的人,她若是願意與他逢場作戲,只會二話不說付諸行動,絕不會拖泥帶水地與他約放燈,更不會三番兩次地提醒他。

那麽她約他到曲江池是為了什麽?為了讓他撲個空,回報他當年將她一人拋在半路上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