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喜當爹

公元618年,義寧二年三月初十,五更天。

江都宮,成象殿。

月光影綽,從九天拋灑而下,勾勒著成象殿恢弘精巧的輪廓,將整個大隋皇宮籠罩在悲天憫人的朦朧與暗昧之中。

大火,拔地而起!倏然打破宮殿的靜謐,從東城一路直逼江都門,仿佛一條火煉,快速蔓延,沖向成象殿南門。

“主上!天子!大事不好!”

西閣主寢上士跌跌撞撞、踉踉蹌蹌的沖進閣室,來不及作禮謁見,慌張開口,鬢間冷汗滾滾而下。

“何事?擾朕清夢。”一個低沉的嗓音從西閣內裏傳來,夾雜著堪堪被吵醒的磁性,聲音略微陰鷙,透露著主人的不愉。

主寢上士雙膝一曲,直愣愣跪倒在地,以頭搶地,叩首顫聲說:“臣死罪!臣死罪!天子,大事不好!武賁郎將造、造反了!”

主寢上士咚咚咚又扣了三個頭,聲音艱澀得仿佛在磨刀:“正議大夫、武賁郎將司馬德戡串通門直閣、通議大夫裴虔通造反了!已然、已然闖將進來,東城起火,宮門沒有下鑰,叛賊包圍了成象殿,左右閣都是他們的人,此時已經穿過成象殿、過了左閣,一旦過了永巷,便要殺過來了!突衛因為不敵,四處逃竄,還請天子早作打算!請天子速速隨臣從後室門逃離,遲則有變,恐有不及啊!”

主寢上士一打疊的呈稟上來,兵變仿佛火燒眉毛,已經燒到了眉毛尖兒,而床榻上的男子,卻沒有一點子焦急慌張的模樣。

那男子擡起手臂,輕輕打起床帳,西閣的燭光映照在男子的面容上,將他的面容映照的真切。隋帝楊廣,“少聰慧、美姿儀”,歲月不曾在他的臉面上留下任何痕跡,只是在淺笑之時,才能隱約可見他唇邊輕微的紋路,並不顯老,反而透露著一股持重與威儀。

楊廣笑了出來,淡淡的開口說了三個字:“拿酒來。”

嘭——

劇烈的沖撞聲,西閣殿門轟然倒塌,百余人從外鏗鏘開來,打頭之人介胄加身,手按兵刃,大馬金刀的走進來,隨著他的腳步,每一步,兵刃尖端粘稠的血跡便會“滴答——滴答”的滴落在西閣雕飾精美的地毯上。

叛軍武賁郎將司馬德戡沖進西閣,染血的兵刃一路刮蹭著西閣的殿飾,發出“當——當——當、當、當”的聲音,跫音由慢漸快,逼近西閣內裏。

司馬德戡平舉長刃,指向眼前之人,怒喝:“暴君!”

而被稱之為暴君之人,端坐在西閣之中,竟沒有像突衛一樣逃竄。

楊廣一身寬袍,因著是五更天,還未晨起,鬢發披肩而下,並未束起,斜倚榻上,憑幾而坐,身側三足憑幾,大漆高浮雕龍紋,極盡雍容。

叛軍已經沖入成象殿西閣,楊廣卻充耳不聞,靠著三足憑幾,慢慢舉起右手。右手蓮花紋玻璃酒杯,映襯著燈火,清澈酒漿波光粼粼,隱隱撒發著誘人醇香;左手龍咬珠金筷箸,拎著筷箸的尖端,輕輕敲擊茶缶。綠釉聯珠紋茶缶下燃著熱碳,缶中噼噼啪啪的滾著煎茶。

“當、當、當……”金筷箸敲擊著茶缶,合著拍子,楊廣竟用低沉的嗓音開口淺唱:“求歸不得去,真成遭個春。鳥聲爭勸酒,梅花笑殺人……”

“暴君!”許是被楊廣目中無人的姿儀激怒,司馬德戡劍指上座之人,鏗鏘開口:“你這暴君‘書罪無窮,流惡難盡’,今日我便替民除惡!”

楊廣仍是充耳不聞,展開寬袖,將龍咬珠金筷箸一丟,放下美酒玻璃杯,竟隨手端起了身側的銅鏡,對著燈火映照起來。

鏡中之人鬢發披肩,俊美無儔,從容帷扆,楊廣微微仰起頭來,似在欣賞自己的面容,隨著仰頭的動作,修長有力的手指順著自己的脖頸摩挲,輕輕勾勒著喉結,隨即仿佛被甚麽逗笑了一般,輕聲贊嘆:“好頭頸,誰當斫之?”

這麽好的頭頸,該由誰砍下來呢?

司馬德戡徹底被楊廣激怒,額角青筋崩突,眼眶盡裂,惡聲說:“已是如此光景,昏君你竟還能飲酒做笑,好,今日我便將你暴屍梟首!”

楊廣自娛自樂的觀摩著鏡中之人,嗓音越發的持重鎮定,淡淡的說:“朕十三歲官拜柱國,進位上柱國,十八歲出兵平陳,天下一統,三十五歲即位天子,開疆五萬裏,四夷臣服!”

他說著,終於放下手中銅鏡,擡起眼目,施舍給司馬德戡一縷憐憫的目光,緩緩的說:“想弑君?可惜……你不配。”

楊廣說罷,“啪!”一聲,劈手將蓮花紋玻璃杯砸在地上,發出一聲清脆之響,玻璃碎片飛濺,伴隨著殘飲的酒漿一並子四濺而出,滴落在染血的西閣地上。

“不好!”司馬德戡似乎終是明白了楊廣的用意,大喝一聲:“是鴆酒!昏君要自盡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