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章

簡喬捧著那塊山水瑪瑙,似凝固一般坐在沙發上。

他漆黑的眼眸像沒有源頭的潭水一般靜謐,憂郁的氣息在其中蔓延。

誰也不知道此刻的他在想些什麽。

“大人,天色不早了,我們該回去了。”臨近傍晚,他的兩名男仆輕手輕腳地走到沙發邊,小心翼翼地開口。

“啊,天已經黑了嗎?”簡喬像是從一個冗長的夢境裏蘇醒,臉上滿是恍惚的表情。

他看了看被夜幕籠罩的街道,又看了看身旁的一盞燭火,這才把那塊山水瑪瑙輕輕放進盒子裏。然而,在關閉盒蓋時,他卻停止了一切動作。

他捧著盒子,久久不動。

“大人,該走了。”兩名男仆再次提醒。

簡喬揉了揉太陽穴,疲憊地問道:“你們說,我該不該給它打一個孔,做成吊墜?”

他已經被這個問題糾纏了整整一下午。

兩名男仆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然後選擇了沉默。主人將這塊瑪瑙視作珍寶,他們可不敢胡亂出主意。

簡喬似乎也不需要兩人的回答,停頓片刻後又呢喃道:“可是,打了一個孔,它就不完整了。它會痛的吧?”

一顆石頭到底需不需要自由和光明,被關在黑暗中會不會哭泣,打了一個孔能不能感覺到疼痛,會不會因此而讓自己的人生變得不完整……

這些奇奇怪怪的問題顯然已超出了兩名男仆的理解範疇。

只有天性浪漫的人才會產生如此荒誕的聯想,只可惜他們不是,於是他們雙雙壓低腦袋,不敢吭聲。

舉棋不定的簡喬捧著這塊瑪瑙,再次陷入沉思。

與此同時,回到公爵府的雷哲站在昏暗的長廊裏,借著火把的輝光,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幅沒有面孔的《水澤女神》。

“你為什麽把她的頭發改成黑色了?”老公爵疲憊的聲音從走廊盡頭傳來。

幾名仆人連忙舉起火把,將一盞盞壁燈點亮。

又過了一會兒,海倫跌跌撞撞地跑下樓梯,穿過長廊,聲嘶力竭地呐喊:“我生下了小王子!我要見查理!我要當皇後!我是格洛瑞最尊貴的女人!你們終將見證我的輝煌。”

很明顯,她瘋了。

公爵夫人追著她跑進迷離夜色,一遍又一遍淒惶無助地喚道:“回來,海倫求求你快回來!你的孩子早就沒了!”

曾經把雷哲視作眼中釘肉中刺的她們,與這人擦肩而過時卻仿佛完全看不見對方。或許不是看不見,而是終於明白了,只要雷哲願意,他就可以主宰她們的生死。

老公爵看著母女倆的背影,渾濁雙眼裏沒有悲哀,也沒有痛苦,只有一片無盡的麻木。

他知道,這一切都是自己的任性妄為造成的。當他故意氣死雷哲與莫安的母親時,這一出悲劇就已經注定了。

“所以,你為什麽要把她的頭發改成黑色?”老公爵執著地追問。

他一直都知道這幅畫意味著什麽。在旁人眼中,它只是一件死物,但在雷哲心裏,它卻是一個活生生的,而且終將與他相遇的命定之人。他連做夢都會夢見對方。

那是他最為珍惜的寶物。

“為什麽你把她金色的頭發塗黑了?”老公爵再三追問。

直到無法挽回的時候,他才猛然意識到,自己早應該用心去了解這個孩子。他同樣是自己的血脈,而且那麽強壯、果敢、勇武。他繼承了格蘭德最為優秀的品質。

他想走進這個孩子的世界,而這幅畫就是連接那個世界的一扇門。

長久地、專注地、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這幅畫的雷哲終於有了反應。他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,朝長廊深處走去,越過父親時嗓音低沉地說道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
是的,他也不知道。

父親每問一次,他就會在腦海中苦苦思索,卻始終找不到確切的答案。忽然有一天,他就莫名其妙地產生了這樣一個念頭——黑發或許會比金發更漂亮。

而事實證明,這個想法沒有錯。塗改之後的《水澤女神》果然比之前美麗了無數倍。

黑暗漸漸吞噬了雷哲高大的背影。

老公爵轉身回望,用討好的語氣急促說道:“我覺得你改得很好。黑色頭發的她看上去更神秘,更高貴了。知道嗎,你的夢想早晚有一天會實現的。她會來到你身邊,並帶給你幸福與快樂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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待在格蘭德養病的簡喬除了憂心什麽時候能回去,還多了另外一個煩惱,那就是應不應該給自己的珍寶打上一個小小的孔,做成項鏈戴起來。

他每天都會捧著那個盒子苦苦思索一會兒,這樣倒也消磨了一些無聊的時間。

他喜歡待在旅館的陽台上,就著一杯咖啡,無所事事地坐上一整天。偶爾,陽光會破開陰雲與濃霧,從天空的裂隙照下來,每當這個時候,他便會伸出手,接住一捧金黃的陽光,然後默默感受這份難得的溫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