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零五章:發硎之刃

夜色如墨,被風攪拌著掠過這片大地,從混沌中來,到荒涼中去。

司命靜靜地囚困刑架,如無力張開翅膀的白鳥。

她的眼眸中褪去了殺意與寒冷,在臉頰邊拂動的發絲讓人忍不住想要觸摸,幫其挽於耳後。

這種脆弱是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,看上去好似國破家亡之後,流落敵國風塵中的貴家女子,眉目依舊,氣質寂寥。

寧長久攤開了手,伸到了司命的眼前。

夜除坐在血羽君的背上,露出了真誠的笑意。

血羽君想起那一夜的狼狽,想要對司命放幾句狠話,但如今氣氛有些嚴肅,它也識趣地沒有開口。

“你先帶我離開這裏。”司命看了人頭攢動的下方城池,微微閉眼,輕咬嘴唇:“換個地方……”

“不行。”寧長久搖頭道。

“你還嫌我不夠丟人麽?”司命無力地說道。

寧長久沒有被她的柔軟與脆弱所打動,他平靜道:“先立誓,簽下靈契,我再放你下來。”

司命眼神中重新泛起了一縷冰絲,只是很快淡了下去。

“好。”沉默片刻,司命輕輕點頭。

斷界城中的人群仰著腦袋,看著那裏發生的動靜,先前發生的所有的事情令人氣血澎湃,這一幕好似十惡不赦的惡官終於被官府擒拿,於秋後送上了刑場,在眾目睽睽之下承受千刀萬剮,洶湧的民怨化作了狂熱的欣喜,他們為受刑者的遭遇感到愉悅,也為行刑者的兇狠歡呼鼓舞。

只是人群在喧沸到頂點之後,漸漸地靜了一些。

他們發現這場懲罰好似要結束了,那幾個人竟聊上了天。

因為夜色為幕的緣故,他們也看不清那裏到底發生著什麽,只看見白衣對白裙,白衣的好似威脅,白裙的好似妥協,看上去倒是有幾分男盜女娼的般配。

在他們的視角裏,便是那個紅裙踏劍的女劍仙替天行道,狠狠懲罰訓誡那個妖女,而這個與一片羽毛影子糾纏的少年,在空中飛來飛去,打打鬧鬧,影響他們觀看的視線不說,最後竟還禦劍而上,阻止了那紅裙俠女繼續的抽打。

這算什麽話?

難不成這半城人的靈與性命,是幾鞭子就能還回來的?

人群中已有交談聲義憤填膺地響起。

此刻的寧長久自然不會去理會這些民怨,他也想殺死司命,但是她身上隱藏著擊敗罪君最後的希望。

“開始吧。”寧長久伸出了手。

他取過司命的黑劍,利用權柄與靈力強行撬開了司命左手的審判之釘,權柄去權柄對撞著,寧長久的五指指尖,都被那燃燒的審判之釘炸成了黑色。

他渾然不在意。

司命被釘了整整六天的左手終於得到掙脫。

她的手臂無力地垂了下來,手腕上還有釘子留下的血洞,裏面沒有血流出,看上去就似一個白凈瓷器上的穿孔。

邵小黎為了防止她從刑架上滑落,還用紅繩纏了幾圈她的身子,讓她的身軀和十字架緊緊綁在一起,那繩子繞著胸下的衣裳而過,一雙玉峰顯得更高聳了些。

司命也沒有再做什麽掙紮。

她無力地伸出了自己的手,五指相合。

“自己來。”寧長久說道。

說的自然是成靈之事。

司命淡淡嗯了一聲,她對於召靈的儀式當然最熟悉不過,同樣,若她成靈,她也將是斷界城有史以來最強的靈。

想到自己即當使者又當靈,司命也忍不出勾起了一抹稍縱即逝的淡淡笑意。

“魄上九宇,魂歸九淵,靈契締結,至死不渝……”司命緩緩開口,清冷的嗓音裏,聲音綿長起伏的水波,淡淡地吟唱著。

兩人掌心相貼,靈白色的光自兩人的掌心亮起,好似一朵用手搓成的月亮,兩人握之不住,於是月輝便從指縫間溜了出來。

隨著司命低低的吟唱,他們各自的身軀裏都生長出了一根無形的線,那是他們的精神力。

兩道精神力糾纏相繞,一如交媾的白蛇。

“你在做什麽?!”忽然間,夜除收斂微笑,厲聲發問。

寧長久同樣睜開了眼,望向司命的瞳孔中噴薄著怒火。

司命卻帶著淡淡的微笑。

這是她親自設計的靈契,靈契中的主與靈在不經意間顛倒了位置。

先前寧長久用命運的權柄使得邵小黎斬出那一劍,再使得黑蛇自顧自地首尾相吞時,她其實已經猜到了夜除成為了他的靈。

雖然之後發出的許多事出乎了她的意料,也真的險些擊碎了她的道心。但她坐鎮神官千年,怎麽可能因為一抹道心的陰影和三言兩語屈服?

她一直在等這個時機。

她終於抓住了。

司命擡起頭,想要從寧長久的瞳孔中看到惶恐與驚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