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一章

這個想法, 白清竹其實很早就有了。

當年余故裏和她分開的時候,她就已經想過這個事情——她們最終分開,甚至連最後一次見面的機會都沒有, 余故裏就毫不留戀的離開了普羅市, 是不是因為余故裏了解她的東西太少的緣故。

余故裏沒有去過她從小長到大的孤兒院, 也沒有見過她任何一個熟悉的朋友, 除了高中那段時間, 自己的從前, 都是一片空白。

對於余故裏來說,似乎她和這整個世界都是剝離的。

余故裏甚至沒有任何可以了解她更多東西的途徑——這些,全都是荊瀾在和她認識之後,荊瀾慢慢的告訴她的東西。

白清竹花費了很長的時間,才在荊瀾的“指導”下,逐漸的讓荊瀾知道了一些東西,也知道了那些東西,對一個人了解另外一個人有多麽的重要。

然而當荊瀾知道這些東西余故裏全都不知道的時候……臉上的表情,也是十分的復雜。

可雖然是這麽想的,白清竹卻還有別的顧慮。

就這麽告訴余故裏, 又會不會讓她覺得自己太過於交淺言深, 沒有方寸, 反而被她嚇跑?

白清竹不敢拿這個去賭。

太多人會覺得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難以相處,更遑論她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,還曾經被棄養。

於是她說完了這些之後, 就又陷入了沉默當中。

這種沉默是讓她覺得十分無所適從的。

中間或許還摻雜著些許的不確定和忐忑……以及隱隱約約的後悔和擔憂。

看著余故裏白皙的臉, 白清竹卻清楚的感知到,她的手指間都已經變成了刺骨的涼,骨頭縫裏都似乎透著融不化的冷。

余故裏眨了眨眼睛。

屋裏太安靜了。

安靜到她似乎都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。

從窗外隱約還能傳來外面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的喇叭聲, 甚至醫院外有小攤販的攤位上喇叭的叫喊聲。

可那一切的嘈雜,似乎都被阻擋在了這一方小小的診室外面。

僅僅是瞬間而已。

然而余故裏腦海裏面仿佛閃過了一萬種念頭:她畫了這麽多圖,什麽類型的都有,雙人圖也絕對不在少數,甚至占了絕大多數。

因為雙人圖最容易展現一張畫面的張力,也更容易出現構圖上極大的反差,也更容易渲染情緒,帶給看者極大的沖擊。

——但是安慰人的姿勢是什麽樣的來著?

——擁抱她。

——地點呢?

——可以是在沙發上、椅子上,也可以是在床上,車上……甚至是可以在任何地點。

如果畫的是比較玄幻的圖,甚至是天上、海裏、銀河系都可以。

然而空想沒有用。

余故裏腦袋裏面瞬間飛過了無數的東西,可怎麽把這個行為給付諸實踐,真正的表現出來,卻讓余故裏短暫的遲疑了。

畫出來的東西是一回事,但是做出來,又是另外一回事。

她好像……除了余清越之外,這輩子有限的記憶當中,沒有主動擁抱過任何人。

她爸媽都沒有。

半晌,她似乎終於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,從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來。

屋裏只有兩個人,不管余故裏做出什麽樣的動作,白清竹都能看得到。

察覺到余故裏起身的動作時,她瞳孔幾乎可見的一縮,呼吸都變得急促,身上的肌肉全數繃緊。

她腦海中閃過了一個最壞的念頭——余故裏要走?

余故裏動了。

白清竹的余光只能看到余故裏腳上踩著的小羊皮靴,是和余清越幾乎一樣的親子款式。

早上出門換鞋的時候,她就在門口看著。

那時候她很向往。

向往著有朝一日,她也可以穿上同樣的鞋子,光明正大的牽著余故裏和余清越的手,在陽光下散步,享受著過往的人們善意的微笑。

余故裏給余清越一只腳穿鞋的時候,另外一只腳就踩在余故裏的鞋子裏面,笑的坐在地毯上,眼睛都看不見的嚷嚷,說:“媽媽我好像在你鞋子裏劃船啊。”

那時的余故裏伸出自己的腳和余清越的比了比,一大一小,余清越的腳還肉嘟嘟的,像是個小小的粉饅頭。

可明明余故裏自己的腳也只有三十六碼而已,她一只手就可以握住。

而後余故裏穿著這雙羊皮靴,跟著余清越的步伐,兩個人一起往車庫蹦過去,步伐也都一樣。

一步、兩步……第三步。

那雙鞋子在白清竹的眼前停了下來。

白清竹眼皮一顫,連帶著眨了好幾下眼睛,這才擡起頭,慢慢望向了站在她面前,比她差不多要高出半個頭的余故裏,仿佛是要接受審判一樣,目光中有她自己察覺不到的脆弱與瀕臨破碎的某些情緒。

余故裏看著她。

白清竹其實比她高。

一米七多的個子,她站在白清竹旁邊的時候,其實只能到她的嘴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