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 少年 將年少的心淬煉得冷硬、狠厲。……

府門外,謝家迎親的隊伍聲勢浩大。

滿目華蓋香車,金裝玉裹。

領頭的是汾陽王親事府典軍陳越,生得人高馬大,因是沙場殺伐出身,兼負迎親和沿途衛護的職責,這回便穿了鎧甲前來,瞧著威風凜凜。待阿嫣進了紅緞裝點的婚車,便拱手同楚家告辭,一路鼓樂,徐徐出京。

送嫁的楚安和陪嫁仆婦丫鬟等人亦陸續登車上馬,踏上遙遠行程。

巷外艷陽高照,薄雲遮日。

長街上擠滿了慕名看熱鬧的百姓,因謝家看著皇室的面子,擺了不小的排場,馬車緩緩駛過時,引得眾人紛紛艷羨誇贊。

車廂裏,阿嫣擡袖拭去淚花。

再怎麽不情願,終究是要面對的。她沒法像楚嬙那般狠心任性,為一己之私,棄闔府性命於不顧,更不敢拿父親的前程和祖父的清譽冒險,就只能一步步走下去,踏上與預想中截然不同的前路。

只可惜臨別之時,她最珍視的兩位親人並不在身邊。

阿嫣側身,悄悄掀開後廂一角側簾。

窗格外城闕巍峨,隊伍嚴整。

謝家派來的侍衛護在婚車兩側,她的陪嫁之人多在儀仗之後,車隊逶迤,一眼望不到頭。

倒是長亭中幾道身影闖入視線——

是徐元娥和年事已高的徐太傅夫婦,由仆從陪著站在那裏,想必是倉促離別心中擔憂,才離席出城來這兒送她,依依不舍。

阿嫣眼眶溫熱,握緊了扇柄。

長安城裏有她記掛的人,也承載了她對祖父的種種回憶,終有一日,她得設法回歸故土。

……

從長安到魏州,路途有千裏之遙。

汾陽王府坐擁重兵雄踞一方,謝珽的善戰之名也遠揚四海,迎親隊伍朝行夜宿,途經之處山匪盜賊自發避讓,還算安穩。

這日晚間,進了汴州地界。

此處遠離京畿勢力,也還沒到謝家的轄地,主掌軍政的是宣武節度使梁勛。如今皇家式微,節度使統攬地方大權,漸有割據之勢,且各有山頭彼此不服,在地緣接壤之處免不了有些爭地奪權的摩擦。

梁勛跟謝家的關系自然也不算好。

在這種地方,陳越分外當心。

入暮時分,一行人在客棧下榻歇息,阿嫣自然被安排在最上等的屋舍,由盧嬤嬤和玉露貼身陪伴。左右兩間屋子都是謝家陪嫁的仆婦隨從,再往兩翼則是迎親隊伍的人,由侍衛們守著樓梯口,不許閑人靠近。

陳越則親自率隊,負責夜間巡邏。

侍衛們也比先前警惕了許多。

阿嫣自幼養在書香世家,錦衣玉食慣了,何曾見過這等架勢?猜得外頭已不似京城安穩太平,行事便格外謹慎,夜裏沐浴卸妝之後,沒敢穿得太單薄,在寢衣之內穿著貼身小衣以防有變,連衣裳都在枕畔備著,免得出了岔子手忙腳亂。

昏昏睡去後,不知過了多久,恍惚間忽然有嘈雜聲依稀入耳,阿嫣迷迷糊糊才想翻身,就被盧嬤嬤用力推醒了。

“姑娘,快醒醒!出事了!”

老人家滿臉焦急,恨不得把阿嫣從被窩裏拽出來。見她惺忪睜眼,忙單手將她拽起,又扯了衣裳往她身上套,口中道:“外頭來了賊人,像是打起來了,姑娘快穿好衣裳躲起來,別被傷著了。”

阿嫣嚇得打了個激靈,趕緊起身穿衣。

緊掩的門扇旁,玉露借著窗縫看清楚外面的情形,跑向床榻時聲音都微微有些發抖。

“外頭來了好些兵魯子,都騎了馬拿著刀劍,像是要殺人的架勢。火把都點起來了,那個陳將軍帶著人守在客棧門口,兩邊打得滿地都是血。這、這外面怎麽如此兇險,姑娘,咱們得快些躲起來……”

說話間倉皇四顧,打算尋個箱櫃藏身。

反鎖的門扇便在此時被人撬開。

吱呀一聲,門扇倏然開合,一道瘦高的身影忽然闖入,悄無聲息。

玉露眼角余光瞥見,險些驚呼失聲。

阿嫣卻借著透窗而入的月光認清少年的臉,忙道:“別嚷,自己人!”說著話,趕緊背過身去將外衫系好,隨手攏住滿頭披散的青絲,趿著軟鞋往前走兩步,向那少年低聲道:“你闖進來做什麽?”

“姑娘別慌,躲進櫃子——”話音未落,一道鐵箭破窗而入。

少年擡臂,空手抓住利箭,隨手反擲。

窗外似有慘呼傳來。

阿嫣愕然瞠目,就見少年指著角落的木制高櫃,促聲道:“躲進去,別出聲。”

說話間,袖中短劍微揚,擊飛又一支利箭。

弓.弩既出,激戰中的陳越心知不妙,忙抽身退出,調十余名侍衛守住屋子前後,免得利箭破空,傷及楚家姑娘的性命。

阿嫣躲在櫃子角落,心頭突突直跳。

她並不知道今晚公然行刺的到底是誰的兵馬,更沒想到,身邊這位素來沉默的少年竟然有如此身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