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4章 激怒 火上澆油。

謝珽的神情沒半分變化。

他仍舊端坐在案後, 挑了塊嫩嫩的魚肉,細嚼慢品,連眼皮都沒擡, 更無意摻和口舌之爭。

仿佛此事與他無關。

反倒是永徽帝有點尷尬, 道:“周卿既願出力平亂,自是忠心可嘉。流民四處作亂, 若是謝卿與周卿兩處夾擊,則可一擊而潰。”

誠王當即道:“父皇!兒臣以為, 有劍南出兵平亂即可, 汾陽王遠在河東, 又需鎮守邊地, 無需調動。”

原本近乎敲定的事,忽然被一杠攪亂。

永徽帝面上微露不豫。

若周家早些表態, 他定會深信不疑,厚賞重用。但先前禁軍兵敗,京城孤立無援, 他派人去劍南時,周守素的態度卻極為含糊, 一瞧就是袖手旁觀。

永徽帝雖不擅理政, 在龍椅上坐久了, 大約也能揣摩出周家的打算——

劍南坐擁天險, 富庶一方, 是個易守不易攻的好地方。若朝廷強盛、皇權穩固, 劍南尚需俯首稱臣, 非但要如實繳稅,便連節度使的任免都須聽命。可一旦朝廷式微,無力轄制, 便能偏安一方,將賦稅權柄留在自家,守住門戶後,便與土皇帝無異。

周守素顯然是想當土皇帝。

先前鄭獬握著隴右時,對劍南之富庶虎視眈眈,周守素不勝其煩,有求於朝廷,雖不甚聽調令,賦稅上倒未太過貪扣,勉強過得去。後來謝珽舉兵,南邊生亂,禁軍平亂失敗後,周守素立時換了嘴臉。

很顯然,周家樂見天下生亂。

只要流民未平,朝廷時刻危懸在亂兵刀鋒之下,自然無暇去管劍南的事。而別處節度使中,除了鄭獬那種愣頭的,沒人會閑得沒事幹去攻打天險自找麻煩。鬥而不破的亂局,於周家而言是最有益的。

如今周家忽然示好,不管背後是何原因,打著多復雜的算盤,有一點幾乎是確定的。

周守素絕不會徹底平定亂民。

更不會讓朝廷安穩。

此刻,皇家若出爾反爾趕走了謝珽,周守素會如何行事,誰又說得準?

反倒是謝珽,雖說桀驁狂悖、藐視朝堂,卻不似周家首鼠兩端。只要能平定流民之亂,解了燃眉之急,河東的兩側還有宣武和河西兩位節度使夾著,有斡旋的余地。

總比讓周家吊著不上不下的好。

他心裏掂量過後,便覷向吉甫。

吉甫最會揣測聖意,焉能不知帝王的心思?且誠王頗有野心,不像貪玩的太子好拿捏,他既忍氣吞聲的求了謝珽,自然不願坐視誠王與劍南聯手,憑空奪走這差事。

遂起身拱手道:“汾陽王連選派將士的名單都擬了,可即刻調人南下,協助禁軍平亂。若流民頑固,實在難以鎮壓,再請周將軍出手也不遲。”

誠王豈會退讓,當即爭辯了起來。

……

朝堂情勢上各有見解,單憑一張嘴巴自然很難說服對方。

誠王原就對謝珽深懷忌憚芥蒂,見謝珽明面上與吉甫攜手,暗地裏肆無忌憚的斬除徐元傑,只覺此人狂傲悖逆,絕非善類。但徐元傑的事上他沒半點證據,此刻就算想離間也無實據,便只能挑著旁的來說——

“汾陽王固然英勇善戰,卻也有狠辣無情之名,戰場之上向來斬盡殺絕,從不留活口。這樣的能耐,對敵時自然無妨。但朝廷解決民亂,為的是江山穩固、百姓安居,既需震懾也得安撫,若盡數趕盡殺絕,未免不妥……”

嘰嘰咕咕的長篇大論,自幼熟讀的理政治國之語,他信手拈來。

總而言之一句話,謝珽心狠手辣,若對亂民趕盡殺絕,不合朝廷平亂的初衷,也會令流民恐慌,誓死抵抗,令平亂之事更為棘手。相反,劍南節度使調兵遣將都極為方便,是平亂的最佳人選。

先入為主的揣測,他說得堂而皇之。

永徽帝素來看重顏面,縱覺得誠王這話有點過分,卻不好在宴席上發怒斥責,只漸漸沉了臉。

謝珽置若罔聞,仍巋然端坐在席上,舉箸慢嘗菜品,不辨喜怒。

阿嫣心裏卻漸漸騰起怒氣。

哪怕從不踏足朝堂,她也知道誠王今日為何執意阻攔,無非是存了奪嫡的私心,想將籌碼握在手中而已。

原本永徽帝說兩家合力夾擊時,謝珽與周希逸均未出聲反對,偏他不肯死心,擺著慷慨之姿大放厥詞。流民作亂火燒眉毛,他身為皇子,看重的仍只有私心!

何況,謝珽怎麽就趕盡殺絕了?

兩次隴右之戰,謝珽均以嚴明軍紀約束將士,對百姓秋毫無犯,對歸降之人亦寬容而待,省了不少兵鋒。誠王聽信汙蔑的謠言,為著一己之私,對謝珽這般攻擊,將河東將士的一腔熱血汙蔑為陰鷙毒辣,著實可恨。

而謝珽似懶得費口舌,任由對方說長道短。

阿嫣忍了又忍,終於聽不下去。

“誠王殿下這些話,未免揣測過甚。隴右如今是何情形,有目共睹,百姓安居不說,領兵獻降者不在少數,何曾趕盡殺絕?殿下身為皇子,原該明察秋毫,心系百姓疾苦,這般聽信謠言肆意汙蔑,難道也是先賢教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