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章 娘2(第4/4頁)

“他是有教過我。可是,我每天都很餓,飯都吃不飽。他就那麽空口白牙的教我,你有書有紙筆有盧虎齋的墨條,我有什麽呢?沾著清水寫在炕桌上根本看不清楚的字麽?”李錢立刻反駁。

“還有,就算我認真學了,老祖在我七歲的時候就死了,你能去私塾,我能去嗎?”

“我就是祖父的小跟班,他抽煙,我給他點火。他喝酒,我給他執壺。他半夜要上廁所,我都得爬起來給他提著夜壺……我這麽會伺候人,我如今在酒樓裏幫閑,伺候酒客,不就是他教的麽!”

“你非要這麽想,我也沒什麽辦法。”謝青鶴說。

謝青鶴還滿心不樂意呢。

誰知道這破個魔障這麽花時間的?三歲孩子一直長到三十歲,他可是正兒八經要去私塾讀書,寫各種文章,再苦哈哈地跟著凡夫俗子一起考試的。他還不能破了童子身。李雄和張氏一次次催他娶婦,說老祖說啦,讀書不重要,讀不出來就去給人寫信抄書就行了……先娶婦生子!

熬成三十歲的大齡未婚青年,還差點被各路老丈人榜下捉婿。

謝青鶴堅持著先考官再議親,等到新娘子進門的瞬間,他實在不行強行結束了此次入魔。

整整二十七年啊!

他老人家在外邊才活了二十八歲呢。活生生多出了一段人生。

可又有什麽用呢?換了他去度過李錢的人生,不管他到李錢的哪年哪歲,只要不是馬上就死了,他都能把自己的日子過好。他心中沒有正邪之分,從心所欲,永遠向前,絕無掛礙。

然而,他能做到的一切,都不代表李錢能做到。

李錢身體弱,他能堅持二十年如一日,飲食作息雷打不動,鍛煉體魄。

李錢天資並不好,他能堅持日讀夜默,長時間學習練字,做不得聖賢,勉強拼個文匠。

李錢出身也不好,他會擇友深交、培植人脈,永遠朝著好的方向努力。

這一些,李錢都不行。

留有舊怨之人,有多少是真正絕望痛苦不可為,又有多少是徒然責怪蒼天不公、他人不善?

“你想明白了嗎?”謝青鶴問。

李錢苦笑道:“想明白了。我活得太哀怨,本是我不如人,怪不得他人。”

謝青鶴很意外:“你明白?”

李錢神色悵然嘆了口氣:“明白的。只是,怪責他人,總比怪責自己來得輕松。我常想若老祖太太晚死幾年,或是在祖父幼時對祖父嚴加管教,頂好就是……祖父是個經商奇才,將老祖太太遺留下來的祖業發揚光大……我這樣九代單傳的獨子,若生在富豪之家,該是何等受寵逍遙?”

謝青鶴給他逗樂了,說道:“我小時候也幻想自己是神仙的兒子,說不得哪一天神父仙母突然出現,手指頭給我眉心一點,竅穴頓開,神傳驚世,我就直接升天當神仙去了……想一想是可以,功夫還不得自己一時一分地練?”

李錢朝謝青鶴深深作揖,待要告辭。突然又轉過身來:“小的才知仙長有大智慧,也是小的大機緣。不知道仙長身邊還缺不缺端茶倒水跑腿之人?小的幫閑多年,還算伶俐。”

謝青鶴第一次入魔,當了二十七年李錢,暫時還沒學會剝除身份感知的法門。

因此,李錢作揖哀求,他對“自己”很難不多留幾分香火情:“你先出去吧。事畢我引你拜入山門,做個外門弟子總是可以的。”至於跟在身邊跑腿……都不會駕乘飛鳶,跟得上麽?

李錢施禮離去,霎時間化作一道澄凈天真的輝光,回到他自己的皮囊之中。

謝青鶴心中也有一絲莫名的歡愉。

這時候他才發現,原本玄池中循循流轉的真元中,突然多了一絲與眾不同的東西。

就像是乳白色的甘霖,又不是實體,氤氳在玄池中,不被真元所排斥,也不被真元所混雜吸收,兩邊相親流轉,無比和諧。

這是……建玄?!

真正的建玄!

每個人身體裏都有玄池,所謂的建玄,是用真元將玄池重新“砌”一遍,就像是磚石加固大堤。

然而,這麽多年來,已經沒有人能說清楚,建玄所用的“磚石”究竟來自何處,究竟是何形態,究竟是什麽東西。據說經常超度鬼神精怪的老修行,才有極小的幾率建玄成功。然而,走火入魔的幾率比建玄高了不知凡幾,師門故老將此稱為邪道。

舊怨魔尊說,魔者,磨也。

舊怨魔尊也說,仙魔本是好兄弟。

——只有入魔破魔,超脫而出,才能順利建玄?

謝青鶴的目光投向第二個被舊怨魔尊附身的皮囊。真相究竟如何,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試一試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