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6章

距離天亮,還有近一個時辰。

謝青鶴帶著束寒雲在山道上盤桓,他知道,一旦離飛仙草廬近了,師父就可能被驚動。

束寒雲雖入魔道,可謝青鶴仍舊覺得事態在控制中,至少不是必須半夜把師父吵起來處置的緊急事態。所以,他將束寒雲帶出來之後,就在飛仙草廬附近的山道上暫時停留,等著天亮。

束寒雲哭得滿臉憔悴,故意蹲在地上,做出一副落魄可憐的模樣。

謝青鶴明知道他是賣慘,還是會心疼,近身輕聲問道:“師弟,你若是累了,我陪你去下邊草亭坐一會兒。”

束寒雲抱臂滿臉,只管蹲著不動。

謝青鶴便解開身上的鬥篷,鋪在山道邊的石頭上:“你若不想走,就坐這裏吧。”

束寒雲心知師兄愛潔,見他脫了鬥篷安置自己,忍不住擡頭看謝青鶴的臉色。黎明之前,山中清寒無比,星月皆隱,太陽未升,夜色無比幽漆,他看不清謝青鶴的臉,只能看見師兄的身形輪廓。

這一眼就讓束寒雲震驚了。

先前謝青鶴都披著鬥篷,仿佛和從前一樣體格英偉瀟灑,如今才發現師兄好瘦!

與從前一樣的肩寬,往下則是仿佛失了所有肉的枯瘦,衣衫覆在身上,空蕩蕩的敞著風,大約也知道自己瘦得過分,素來注意形容的師兄未曾紮緊腰帶,袍子就這麽直直垂下。沒了鬥篷遮擋,山風一吹,才顯出師兄的骨瘦如柴。

他也顧不上賣慘了,爬起來抱住謝青鶴,哽咽道:“師哥,你不是大好了麽?為何消減至此?”

謝青鶴安慰道:“中途出了些岔子,也不是傷及根本的禍患。再養幾年就能好了。”他順勢摟著束寒雲的腰身,哄道,“師弟跟我下山隱居,我日日看著師弟,心中歡喜,一餐多吃一碗飯,很快就能胖起來了。”

束寒雲沉默片刻,小聲說:“我自然願意日夜隨在師哥身邊。只是……”

他也揪住謝青鶴的衣襟,越發溫柔小意地哀求:“師哥能不能替我隱瞞遮掩一二?我……那件事,就不要告訴師父了,好不好?師父一生封魔除魔,只說除魔務盡,那他要是知道我的事……”

謝青鶴顯然不能答應這件事,束寒雲只顧拉著他求情:“我知道師哥會護著我,不讓師父殺我,我也不怕受師父訓斥責罰……就是,就是何必呢?我跟你下山去了,以後都在師哥身邊,我一定循規蹈矩,師哥不必非要把這件事上稟師父,平白讓師父生氣。師哥,你饒了我一回,好不好?”

謝青鶴聽著他明顯帶著忐忑與焦慮的哀懇,有些憤怒,漸漸地也都壓了下去。

“你不要害怕。只要你停了魔功修行,在師哥跟前好好修身養性,師父跟前自有我一力擔保。”謝青鶴輕輕撫摩他的背心,讓他舒緩鎮靜下來,“寒雲,有師哥在,不會讓師父殺你,也不讓師父碰你一下。不要怕。”

束寒雲急得都要咬舌頭了。

他很清楚,只要謝青鶴沒有對他下殺手,謝青鶴就絕不會讓師父殺他。

至於是否會觸怒上官時宜,對他訓斥責罰,他根本就不在乎。只要不耽誤性命,挨上一掌兩拳,吐出幾口血來,反而會惹來大師兄的憐惜,屆時只要低頭認個錯,大師兄就會心疼,擡手揭過此事。

他害怕的是,修煉魔功的事被上官時宜知道了,眼裏不揉沙子的師父會將他逐出門墻。

他若是被公然逐出師門,一切都會不一樣了。

不說他立身處世的根基會在瞬間坍塌,他跟師哥又怎麽能繼續在一起?他可是棄徒!

謝青鶴至今仍是寒江劍派的掌門大弟子,是上官時宜公諸武林的唯一繼承人。他若是跟被師父逐出門墻的汙點生活在一起,與束寒雲結成道侶攜手白頭,豈不是公然挑釁恩師的決斷?這會讓謝青鶴繼承人的身份立場徹底失去合法性。

上官時宜本就不喜歡也不贊同他倆的私情,這樣鬧上一場,只怕會反對得更加激烈。

“師哥,我不明白。為什麽一定要告訴師父呢?就算不告訴師父,我跟你下山,也沒什麽妨礙啊?師哥是覺得我做錯了事又舍不得訓斥我,才讓師父訓誡我麽?我知道錯了,師哥,我跟你下山去,日日跪經贖罪,你就饒了我,好不好師哥?”束寒雲雙手合拳,不住作揖哀求。

謝青鶴握住他的雙手,被束寒雲不斷哀求弄得有些焦頭爛額,耐著性子解釋說:“我知道你與師父相處得不很融洽,但是,不管怎麽說,你是師父的二弟子,我要將你帶離寒山,總得給師父說明白前因後果。這麽大個人說走就帶走了,我也得給師父交代。”

束寒雲一愣。

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。

這五年來,他的戰力淩駕上官時宜之上,取代了謝青鶴的代掌門之位,宗門局面早已是飛仙草廬與觀星台分庭抗禮。他哪裏想到自己還是上官時宜的二弟子,去留都得向師父交代一聲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