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0章

不平魔尊進門時,謝青鶴就發現他擦過臉了。臉上微有些濕潤,睫毛翹起,看上去無辜又可憐。

除此之外,他的衣衫也不怎麽服帖,東拉西扯,亂糟糟的樣子。可他看上去只給人美人落難的淒憐感,沒有一絲狼狽與醜陋——這要不是刻意打理過的,絕不可能這樣恰到好處。

謝青鶴低頭數著不平魔尊的步子。

與日常奏對不一樣,不平魔尊多往前走了兩步,距離乾元帝更近了一些。

——這讓乾元帝有種耳目一新的感覺。僅僅兩步距離,這個兒子看上去膚色更白皙,模樣更楚楚,連呼吸的聲音都近了不少?偏偏兩步距離,又不足以觸發乾元帝心中的警戒線,不會讓他難受。

自從進宮謁見以來,不平魔尊一直都挑戰乾元帝的“慣性”。

近前跪下之後,乾元帝等著伏蔚山呼萬歲,不平魔尊也沒有照例施行。他不怎麽規儀地伏在地上,哭道:“皇父……”這要不知道的,還真以為他是個自幼受寵的嬌嬌,來找親爹撒嬌來了。

乾元帝有點適應不良,皺眉道:“閉嘴!”我倆不是這樣的關系!

不平魔尊抽噎了一下,乖乖不哭了,用袖子擦了眼睛。

說好的哭求饒恕呢?乾元帝被不按常理出牌的伏蔚弄壞了節奏,心情非常不爽:“你還有什麽話說?”兀自覺得不解恨,擡擡手,就有兩個太監領旨,上前抽了伏蔚幾個耳光。

這顯然出乎不平魔尊的意料。

幾個巴掌打得他臉頰紅腫,使得原本沾著淚的玉容失去了美感,這就很壞事了。

謝青鶴注意到他趁勢換了個姿勢,應該很穩固的發簪不知為何落了下來,長發傾泄而下,看上去有點……滑稽?謝青鶴也跟著挪步。他走到了乾元帝的位置上,再看不平魔尊。

得,這就對了。

這個角度看,看不見腫起的臉頰,只能看見雋秀光潔的額頭與烏黑飄逸的長發。

大魔尊是葷素不忌,乾元帝從來就不喜歡男人。

伏蔚此時的模樣幾乎抹去了所有男性特征,充滿了雌雄莫辨的淒憐美感。

光是這模樣就美成了一幅畫。

乾元帝但凡不是個瞎子,都得承認賞心悅目。

不平魔尊還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臉。

這是暗示乾元帝,你的權力在我身上得到了反饋。

乾元帝被他挖了幾個小坑刺激得正連環不爽,這會兒不過是抽他兩個耳光,馬上就找回了一貫的統治感,心裏頓時舒爽多了。

乾元帝絲毫沒有察覺,他的情緒已被不平魔尊玩弄於股掌之間。

謝青鶴突然之間就變得特別冷靜。

乾元帝認為自己掌握著生殺大權。他想殺伏蔚,就能將伏蔚杖斃當場。他心裏覺得不爽快,不問道理就能讓太監上前將伏蔚打成豬頭臉。

與伏蔚相比,乾元帝似乎掌握著大局。

可是,在不平魔尊的擺弄之下,他的情緒、心情,已經完全落入了不平魔尊的控制。

入魔的次數太多,謝青鶴從前的記憶也變得有些模糊了。

他冷眼旁觀分析著不平魔尊的操作,再與多年前攝魔讀取過不平魔尊的記憶一一吻合,才能發現不平魔尊此時許多看似不經意的動作、神態,乃至於他所說的每一句話,都是精心設計過的。

這讓謝青鶴不禁回想從前。

很多次,他面對束寒雲的時候,也似乎掌握著絕對的“強勢”。束寒雲總是作為卑幼地弱者匍匐在他身前,任憑他訓斥質問,任憑他處置。他也總以為自己掌握著大局,控制著生殺大權。

真如此麽?

是不是在不知不覺中,他也被束寒雲的屈膝和眼淚,玩弄於股掌之間了呢?

尤其是,十一年前。

伏蔚弄出那麽大的禍事來,依然能從上官時宜和謝青鶴的手下全身而退。

他能那麽嫻熟地利用束寒雲達成目標,是不是也得益於不平魔尊的多年“調教指點”?

此時“伏蔚”要從心懷惡意的乾元帝手下逃出生天,與十一年前,伏蔚發現上官時宜與謝青鶴聯袂殺來的處境,何等相似?

此時的乾元帝,彼時的上官時宜與謝青鶴,都是伏蔚絕不能力抗的敵人,都掌握著生殺大權。

謝青鶴沉思的時候,不平魔尊已經開口了。

“兒臣本想問一問皇父,深夜突然宣召兒臣入宮,傳旨……杖斃兒臣,可是兒臣做錯了什麽?”

不平魔尊沒有一直捂臉。捂一下表示臣服,捂得久了,看上去就是防禦與戒備了。

何況,一直捂著臉,就是個怯生生的小氣模樣,也不好看。

“皇父從前不喜兒臣,是兒臣不夠聰明懂事,兒臣只得努力上進。那日皇父突然宣召兒臣,問兒臣讀書起居,叫兒臣禦前奏對,平時也叫兒臣隨時聖駕之畔……兒臣誠惶誠恐,心中也好生歡喜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