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0章(第2/2頁)

他掉了兩滴淚,落在深黑色的地磚上,特別明顯。

“雷霆雨露,俱是君恩。皇父今日要杖殺兒臣,兒臣……也只能謝恩。”

這番話說得不算特別高明。

——乾元帝剛愎自負,是一位絕不準許臣下比自己“高明”的君主。

他喜歡拙臣、佞臣。朝臣若是顯出十分精明強幹的特質,很快就會被乾元帝所厭棄。在朕面前,你那精明勁兒是想對付朕呢?

所以,不平魔尊這番不算特別高明的話,也是恰到好處的聰明。

他把自己摘了個幹幹凈凈。

在他描述中,他就是個渴望父愛卻又隨波逐流的小可憐。一開始爸爸不愛我,我努力想求爸爸愛我,爸爸突然愛我了,我受寵若驚,現在爸爸又不愛我了,我……也沒辦法求爸爸再愛我一次……

全程沒有主動權,全程被動被選擇,溫順無害,甚至有點點笨拙。

乾元帝聽完只有一個感覺:他這麽囂張跋扈,敢弄死伏蒙、伏蒔,這會兒又去弄死了安成公主,好像都是另一個朕驕縱出來的?若另一個朕不默許他這麽幹,他怎麽敢?

乾元帝憤怒的重點,在於伏蔚不服從他的聖旨,翻舊賬殺了二公主。

這是不服他當初的判罰,冒犯了帝王的尊嚴。

現在伏蔚趴在地上,哭著說,卑賤尊貴皆來自於君恩,陛下一言決定臣的生死,臣算個什麽東西呢?臣殺死公主的權柄,全都是陛下賜給臣的啊。

乾元帝的怒氣瞬間就平了大半。

因為,伏蔚說的就是事實。

如果不是另一個朕驕縱他,他哪兒來的權柄榮華?哪兒來的殺人手段?

這使得原本屬於乾元帝與伏蔚之間的矛盾,瞬間就變成了乾元帝與大魔尊之間的矛盾。

——伏蔚麽?他一個依仗著皇父才有榮辱生死的微末皇子,充其量就是個玩意兒罷了。

乾元帝與大魔尊有矛盾麽?

沒有。

乾元帝不認同伏蔚有擅殺公主的權力,但,他認為大魔尊就是另一個他。大魔尊還天天幫他上朝跟朝臣吵架呢,萬幾宸翰皆一言而決,殺個混吃等死的公主怎麽了?

這時候,跪在地上的伏蔚,似乎感覺到了廷杖的隱痛。

這痛楚難以忍耐,所以,趁著乾元帝“不注意”,他“悄悄”伸手在自己的腰臀上揉了揉。

乾元帝喜歡跟羊妃玩那些下作的遊戲,癖好本就異於常人。伏蔚這眼皮底下的“悄悄”動作,算計得恰到好處的風情姿態,很容易就讓乾元帝產生了聯想。

他是不喜歡伏蔚,可另一個他很喜歡啊!好像還弄了點不倫之事?

乾元帝不喜歡男人,對兒子更是沒有半點興趣,可另一個自己把這事幹了,他也沒有特別反感惡心。只是在腦子裏劃了個“這也可以睡”的預設罷了。

謝青鶴突然想起束寒雲倉促間被碰掉的面罩。

這讓他突然有些惡心。

來來去去就是這幾招。

先弱化自己的影響力,將自己無害化處理,使對方生出輕蔑之心。

再極力證明自己和對方是一夥的,完全服從對方的利益,聽從對方的安排。到這一步之後,基本上就能保住性命了。為了夯實成果,馬上為對方送上甜頭與獎勵。

不平魔尊兩句話就讓乾元帝把他當個屁放了,又用伏蔚的皮囊勾引了乾元帝。

十一年前,束寒雲也極力向上官時宜和謝青鶴證明伏蔚何等不堪一擊,他隨時都可以把伏蔚殺死在深宮中。隨後伏蔚拋出來對付謝青鶴的餌料,不正是束寒雲?束寒雲保證會修煉守心大法,與謝青鶴重歸舊好。

一模一樣的套路。

唯一不同的是,伏蔚與束寒雲演的那一場,有上官時宜攪局,看上去更復雜些罷了。

……被騙得團團轉。

不平魔尊還要勾引乾元帝,謝青鶴已經無心再看下去了。

他連夜趕回了藺城。大半夜的客棧大門已經關上了,若顯出真身還得拍門叫小二來拆門板,謝青鶴心情不大好,直接穿墻以魂體進了自己的屋子。進門就吃了一驚!

那屋子亂得跟進了賊似的!

書案與地板上到處擺著寫了字的宣紙。油燈跟布陣一樣,七八盞齊齊地靠墻排在地上。

琴案上放著兩卷還未上的新弦,一把錐子,一把匕首,前不久謝青鶴親自上好的弦已經弄斷了,張牙舞爪地支著。飯桌旁邊的方凳邊,居然還放著一個洗腳盆,連洗腳水都沒倒掉。

伏傳跟個烏龜似的趴在他的床上,正在呼呼大睡。

謝青鶴:“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