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3章 溺殺(9)

劉欽下山去請謝青鶴赴宴,莊老先生的書童眠兒親自提燈相請。夜色漸沉,眠兒手裏的燈火沿著上坡的石子路,搖搖晃晃往上漂移,在山水書齋圍觀的學生們全都驚得鴉雀無聲。

沒過多久,老山居裏傳來莊老先生爽朗的笑聲,蹲在坡下圍觀的學生們更沉默了。

有好事者鉆進山水書齋,想要看看是否留下了墨卷痕跡,半個字沒找著。反倒是看見留有硯台的書桌邊上,擺了個小板凳,桌上還有茶杯和點心盤子——

“這是劉先生家公子來拜山了?”學生甲不可思議地說。

眾學生皆知劉欽長子資質平庸,幼子尚在蒙學,不可能前來求學。不過,正經答卷的時候,劉欽居然搬個小板凳坐在學生的身邊,還跟學生一起喝茶吃點心,實在是讓人很驚訝。

“倒像是莊先生家公子。”學生乙想起夜空中傳來的屬於莊老先生的笑聲,又羨又妒。

門外。

賀靜與原時安也在仰頭議論。

從山水書齋能看見老山居的院門,兩串燈籠散發著微光,宛如兩簇明星。

賀靜將手袖起,輕聲說:“也不知道是何等人才,年紀輕輕就叫兩位先生如此青眼。”

原時安示意他往東看,賀靜一回頭,遠遠地看見絆兒提著燈過來,身後跟著一位長身玉立的儒生,沿途正在圍觀的學生都紛紛施禮,口稱小莊先生。賀靜也趕忙作揖:“師兄。”

莊彤一路走來,只在賀靜身邊停下,對原時安微微躬身。

原時安作揖回禮。

“還不休息麽?”莊彤才問賀靜。

賀靜擡起下巴,示意了一下老山居:“才吃了晚飯出來。鬧出這麽大動靜,看一眼唄。”又看站在莊彤身邊的絆兒,“先生叫?”

莊彤微微點頭,說:“父親喚我去作陪。”

賀靜兩眼睜圓。

莊彤已拱手告辭:“我先去了。早些休息。”

送走了莊彤之後,旁邊幾個學生也都擠了過來,圍著賀靜嘰嘰喳喳:“也就是莊先生幾位同門故友來了,才叫小莊先生去陪。這是個什麽章程?”

賀靜沒好氣地說:“我那日拜師,先生不也叫師兄來陪?師兄叫早些休息,都快散了。”

待圍觀學生逐漸離開之後,賀靜才對原時安吐吐舌頭,說:“自打師母過身之後,師兄身子一直不好,這都黑了還叫師兄去陪客,這可不得了了。”

原時安似是漫不經心,含糊地應了一句。

賀靜關心地問:“你還煩那婚事呢?如今余閣老致仕,靖西侯和熊太守都已認罪伏法,你家想聘哪家閨女就聘哪家閨女,怎麽比從前還煩惱幾分?”

原時安搖搖頭,說:“婚姻之事,豈能兒戲。不說這個,今日去我那裏喝酒?”

賀靜就搭著他的肩膀,笑呵呵地說:“去呀。”

老山居內。

莊彤也在猜測來的究竟是什麽人,剛進門就被莊老先生招呼:“彤兒,快來坐。”

鬧得莊彤莫名其妙。有客人在,不得先敘禮麽?他一邊應著父親的招呼上前,一邊向陪坐一旁的劉欽施禮,目光放在了坐在父親莊老先生對面的少年身上。

那是個其貌不揚卻十分引人注目的年輕人,皮囊絕不算出眾,卻有一種很迥異的風度。

劉欽在場的情況下,這年輕人居然坐在了莊老先生的對面,這事就很稀罕。

“父親,這位……”

莊彤一句話沒說完,被莊老先生摁坐在身邊,強行把他袖子擼起,手遞出去。

“不急不急。莊公子身虛體弱,夜行急喘,稍坐片刻再看。”謝青鶴蹬了鞋子,很隨意地盤膝坐在案前,神色非常放松自如。光看他舒展的體態,就知道他很適應這種場合,沒有半點扭捏惶恐。

“對對,我把這茬兒給忘了。”莊老先生拉著兒子的手,滿眼慈愛,“這位蔣先生一身好醫術,給你瞧瞧身子,說不得就好起來了。來,你給蔣先生敬上一杯酒。”

童兒即刻遞來斟滿的酒杯,莊彤跽坐而起,滿頭霧水地給謝青鶴敬酒:“勞先生費心了。”

讓莊彤驚異的是,這人果然狂悖無禮。他把禮數做足了,這少年居然穩穩當當地盤膝散坐在案前,很自然隨性地受了他的禮敬,說:“舉手之勞,不必多禮。”

聽那口氣,好像對方肯受他的禮數,已經是給了他天大的面子?!

莊老先生熟知兒子的脾性,本就聰穎才高,難免心高氣傲,又有體弱的病症,身體影響了情志,更加容易小心眼。教養讓他不可能當著長輩的面對客人發飆,可是,小心眼都是自己氣死的。

“子重。”莊老先生給劉欽打眼色。

劉欽正在啃鹵豬蹄,聞言連忙起身,先叫童兒拿熱毛巾擦了手,又拿冷毛巾擦手,一連擦了三遍,最後居然還去爐前熏了熏,聞著手上沒有味兒了,才小心翼翼地去拿謝青鶴的那幅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