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章 定契

蕭信悶不吭聲地坐在車裏。

他的臉色好一點了,但也不算轉晴,外面車輪的轔轔聲、行人的腳步聲、小販的叫賣聲嘈雜交織成一片,他只垂著頭,盯著自己的靴面,手掌放在膝蓋上,指骨瘦長分明,指尖陷進綢料,背脊又是直挺挺的,僵得好似一杆標槍。

許融在一邊耐心地等待,好一會兒之後,蕭信終於擡起頭來,目光掃向她:“你為什麽不生氣?”

許融沒想到他最先關注的是這個,沉吟了一下,道:“因為生氣會變老。”

蕭信瞪她,非常費解地。

許融笑了起來,擺手道:“二公子,我開個玩笑。我沒生氣,大概因為對象是你吧。老實說,那天聽見張老夫人要將我和蕭倫搞什麽撥亂反正,我是有點生氣的。”

蕭信眼睛瞪得更大,狹長眼尾都瞪開了,比先還顯得不可思議:“你——你什麽意思?”

許融茫然了:“什麽?我誇你比蕭倫品行好,配給蕭倫那種人,我肯定不願意——”

她忽然反應過來問題出在哪,忙道,“不是配給你就願意的意思,我沒那個意思,你別誤會。”

蕭信別過臉去,道:“你別說了。”

左一個“意思”右一個“配”的,根本越描越黑。

許融笑道:“好。你也別生氣啦。”

蕭信若有似無哼了一聲,他沒回答,可被這麽一打岔,他心中的郁氣確實散了大半。

他繃著的氣勢松了松,將自己往身後廂壁上一砸:“許姑娘,你要找我說什麽,說吧。”

許融正等著他這一句,傾身往他的方向靠了靠,壓低聲音道:“蕭二公子,事已至此,我覺得,不如將計就計。”

大街上車水馬龍,其實是比茶館雅間更好的密談場所,就算貼近了能聽見他們在說話,也聽不清究竟說的是什麽。

蕭信:“嗯?”

許融問他:“蕭二公子,你我落到今日這個境地,你知道根源在哪裏嗎?”

這一句成功又把蕭信點著了,他眉峰聚攏,擰出座小山巒,巒間銳意不斷攀升,累積至生戾時,他開了口:“在我無能。”

所以聽人做主,由人擺布,明明一個活人,卻像皮影戲裏的紙板小人一樣掙不脫身上的束縛。

許融贊賞笑了:“對。也不對。”

被損害被侮辱當然不會是受害者的責任,但坎坷到這個地步,不怨天尤人,還能意識到自己的不足,這是難得的品質。

“蕭二公子,你不是真的無能,你只是需要時間。”

少年時的窮不算窮,少年時的困也不算困,這個年紀本來就充滿了無能為力,兩手空空剛不過人太正常了。

即使是她,重返少女的代價是所有奮鬥成果全被清零,倘若穿到蕭家,不一定就會做得比他更好。

蕭信怔了下,唇似要啟開,但又沒說話,只是眉間漸漸放平了。

許融接著道:“蕭二公子,你知道我需要的是什麽嗎?”

蕭信道:“什麽?”

他倒真有點好奇,因為他實在看不透許融,因此也不知道她需要什麽。

許融面容鄭重,道:“錢。”

蕭信:“……”

他被這簡單又粗暴,膚淺無內涵的一個字震到表情空白。

“我這輩子,是不打算再論婚嫁了。”許融認真道。

事實上,不要說這輩子,上輩子她也沒想過,她有一些在成年後還保持聯系的福利院朋友,他們大致分為兩種,一種非常渴望補足自己原來沒有的家庭,於是飛快走入婚姻,一種則因為被父母拋棄,對家庭非但不渴望,還不信任,因不信任而又生出排斥。

許融是第三種,她生來缺了一大塊,但在漫長成長中習慣,缺失即為完整,她也不再以為自己需要。

蕭信無法知道這些,他理解到了另一件事上去,看許融一眼——帶點不自在地:“許姑娘,我大哥不好,世上總有好人,你也不必如此。”

這在他就是難得的松口了,從前他才不會與許融有一句涉私。

“大概吧。”許融領情地笑了笑,“不過,應當與我無關了。”

這就不好再接了,蕭信也不便與她深入探討有關婚姻觀的問題,沉默了一下,道:“那你的意思是?”

“蕭二公子,你需要時間,我需要錢。”許融細細為他捋清,“我們之前已經合作過一次——雖然失敗,並不是我們的問題,相反以我之見,它應該奠定了我們之間互信的基礎,對吧?”

蕭信眉毛挑起又落下——這是什麽話?他本能地覺得怪怪的,但怪裏又透出新鮮與說服力,他緩緩點頭:“算是吧。”

“那麽,有這個基礎在,我們就有了進行下一步深度合作的可能。”許融循循道,“比如說,明面上如蕭夫人所願,私下裏,我們另立一份契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