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8章

甜釀把王妙娘安頓在施家鄉下的莊子裏養胎,她走之後,王妙娘帶著喜哥兒,悄悄在江都城外山裏的一座山寺裏住了幾日。

這時正是六月炎夏,她帶著喜哥兒看花、遊船,極力彌補母子兩人之間的裂痕。

甜釀說的沒錯,她若想活著,還要把肚子裏孩子生下來,護身符就是喜哥兒,喜哥兒要護著她這個母親,她也要善待自己的孩子,母子倆這回徹底綁在了一起。

姐姐一走,喜哥兒興致並不高昂,他這個年歲,對人情已經開始一知半解,有時候看著姨娘隆起的肚子,也會暗自琢磨姐姐臨走時對自己說的話。

施家仆人出現時,母子兩人正坐在山寺門口的茶棚裏吃糕點,

王妙娘捂著肚子,真是深呼了一口氣,該來的總要來,她的日子,全指望今日。

再回到施家,施少連的毒已解,能自如行走,只是臉色蒼白,略顯憔悴,翟大夫按著他,休養兩三日方能徹底放心。

施少連面無表情,看見只有母子兩人進門時,闃暗瞳孔瞬時收緊。他其實護得很周全,甜釀極少出門,在家都有婢女或他陪伴,她絕無可能夜裏自己跑出去,而後消失得無隱無蹤,只有王妙娘,他一時嫌惡,任由甜釀安置在外頭,兩人合謀幫她逃脫。

王妙娘看見他寒針一樣的目光,壓迫懼人,也不由得頭皮發麻。

“人呢?”他嗓音還是寒栗,像刀鋒從冰面刮過。

王妙娘不敢瞞他,摟緊喜哥兒:“她那天夜裏已經離開了江都。”

他怒極反笑,沉沉磨著後槽牙,真要磨出血來:“去哪兒了?”

“我問過她,她沒有回話。”王妙娘撐著腰,顫聲道,“她一直不願意多說,只在前一日托人給我送東西,給我捎了封信,讓我幫忙雇一條小船,就停在清水河畔,在這日晚上等她出門,把她送往船上,只送出江都就好……”

王妙娘一五一十道來,上元節那日,他收了甜釀給的妝匣,東西比清單上多了幾樣,一身綢衣,幾件舊首飾,幾十兩碎銀,這並不是她的東西,後來她有問過甜釀,甜釀道:“清單上列明的,都是姨娘的,余者就先放著,總有用處。”

甜釀說要走,也是臨時來說,她在內宅,身邊一直有施少連,並不敢有動作,只求在外的王妙娘幫一把,接應雇船,另把喜哥兒送在她身邊。

王妙娘走的時候,甜釀沒有多問,幫過她,這回甜釀要走,王妙娘也來了。

王妙娘又將甜釀帶的那些衣裳、首飾的樣式都一一說了,施少連喚寶月過來,那衣裳也不是甜釀的,是去歲冬日家裏當鋪庫房清點,拿出來的一身,首飾也是不常用的,去年雲綺親事時,家裏就羅集了一些舊首飾送去匠人那改樣式,有幾件偷偷被甜釀存了下來。

施少連聽完,只手撐在眉額,闔著眼,深深吸氣,旁人看見他下頜繃緊,死死咬牙,胸膛起伏得厲害。

送給王妙娘的那兩個妝匣,甜釀肆無忌憚的捧著施少連面前,給他看過一次,後來,又是他陪著她送給王妙娘的。

她不是臨時起意,從去年他將她從金陵帶回,她就沒有打消過離開的念頭,拖到施老夫人離世和王妙娘回來,了無牽掛,拍手走人。

他真是親手養出了一個好妹妹。

王妙娘見他目光陰鷙得嚇人,眼裏血絲遍布,定定地落在自己身上,俊臉發青,薄唇抿成了直線。

“去找那條漁船。”施少連冷聲吩咐人,“上天入地,我也把她揪出來。”

那艄公艄婆過來,在施少連面前磕頭,所述之言和王妙娘都一一吻合,只說了那夜情景,第二日船到瓜洲,甜釀換了一身衣裳上岸。

“你們真是母女情深……竟然還這樣幫她。”施少連冷笑,“你從施家逃出去我沒追究,這回還縱她出逃,你眼裏,是不把我這個施家家主當人看?你又知不知道,你那個桂郎,就是她要從你身邊踢開,讓你無依無靠,再求著回施家來的?”

王妙娘聞言,如一桶冰水從頭潑下,抖了抖唇:“我……她……她從未提過……我不知道……”

施少連嘆了口氣,疲憊靠在椅圈,她早有逃走之意,不能再照顧喜哥兒,又不想喜哥兒一人孤零零,將王妙娘逼回家,把母子兩人湊在了一起。

早就伺機等著,看著,一邊溫情款款,一邊覷著空兒,往他心上捅刀子。

“她可能……可能去了金陵……我回施家後,她有問過我當時是如何走的,又問金陵物產,人情交際……我有一次隱約聽她低聲說了句……去金陵瞧瞧……那兒人煙湊集,想必一個人也容易過活……”王妙娘囁嚅,“她也說……她日子過得不開心,羨慕我當年一走了之……所以我才……”

南直隸,沒有比金陵更好藏人的地方,三十一座城門,幾十條大街,幾百條小巷,百萬居民,三教九流聚集,藏在一個小角落裏,很難尋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