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2章(第2/3頁)

前頭的主屋內有一間不大的耳房,地上鋪著絨毯,矮桌小凳,沒有床鋪,房梁上粗繩還綴著兩個鐵環,這鐵環,養過孩子的人應當都知道,鐵環下應當還懸著一張圓長的搖籃,哄嬰孩睡覺用的。

這屋裏還尋出一直掉在角落裏的軟木棒,上頭牙印縱橫,是小孩兒生牙難受時,放在嘴內啃咬玩耍用的。

可以想象當年這戶人家的日子,前院男主人應對外務,內院主母管照內帷,大大小小的孩子聚在一起玩耍,全家人在屋內用飯說話,一道在這房內哄著最小的妹妹。

楊家有一子二女,當年出事時,最大的孩子才十三歲,最小的那個才兩歲,被母親抱著去秦淮河邊賞燈,抄家的時候,主母把孩子塞在婢女懷中,自己回了家。

獲了罪,女眷們都是要充入教坊司的,大小都服毒自盡了,男丁們熬不住,未等流放就死在了牢裏。

屍骨都葬在鄉下的田莊裏,這麽多年過去,守墳的人跑了,田莊也淪為他人所有,一切的痕跡都抹去了。

世事更叠得很快。

活著的人,並不需要背負過去,楊家與她無關,和她有關的只有他。

他給的,她從來不想要。

施少連換了一身衣裳,獨自出了門。

十裏秦淮河,有大大小小幾十家勾欄院,都是金陵城達官貴人,富商紳矜流連之所,每家都是雕梁畫棟,爭奇鬥艷,每日早上太陽升起時,從臨窗屋裏破出的脂粉水,將波光粼粼的水面染得五顏六色,叮叮咚咚的樂聲從水面蕩來,拂醒多少風花雪月的美夢。

他翩然走進了其中一家,是有名的“天香閣”。

龜公笑盈盈招呼新客入內,虔婆上來照應,喚來年輕的姑娘們,花花蝴蝶一樣簇擁著,見眼前這客人錦衣玉帶,俊顏逸雅,面生得緊,像是個好糊弄的新客,連拉帶扯擁著進了雅間。

施少連見面前這群鶯鶯燕燕,佳肴美酒魚貫送入,琵琶古琴錚錚悠揚,名副其實的銷金窟,拂開眼前美人,喊虔婆過來說話:“湘君娘子還在嗎?”

“官人要找湘娘子?湘娘子如今已不太往前頭來招呼客人,也住不在樓裏,另尋了住所過日。”虔婆上下打量他,“我們這兒也有歌喉極佳的姑娘,可陪官人說話解悶。”

算起來,這位名噪一時的歌姬如今已經四十多歲,早年時一曲萬金,艷名遠揚,到今日已是沉寂,她的天香閣,也在秦淮河旁開了十多年。

“聽聞湘娘子偶還出來招待舊友,譜幾首新曲。”施少連笑問,“我有千金,只求見湘娘子一面。”

屋子陳設艷麗,他笑容也風流。

金湘君住在天香閣最後頭的閣子裏,聽說是位年輕人要見,先是拒了,她近些年鮮少在天香閣裏出面,一是年歲漸長,容貌漸衰,不比年輕的娘子們,二是心裏也倦,只有些舊交知己來,才出面陪坐一二。

那人接二連三來邀,龜奴送來的都是銀票,一次呈上五百兩,桑皮寶鈔,龜奴連來了五次,三千兩銀子。

湘娘子不是沒有見過出手闊綽之人,不送珠寶首飾,直接送上銀票的人,還是第一次。

來人是位年輕人,約莫二十出頭的年齡,一身淺灰錦衣,清清朗朗,利落的劍眉,狹長的丹鳳眼,高鼻薄唇,氣質溫和,笑容輕快,見她進來,起身朝她行禮。

她沒料想是這樣年輕,像個讀書人,卻又少幾分讀書人的文氣,說是貴公子,那身衣裳還不夠貴公子的分量,說是富商,又少些商人的圓滑狡詐,又覺得他這笑容有些熟悉,卻從未見過,左思右想,始終沒個頭緒。

施少連自報了姓名籍貫:“聽聞湘娘子有一曲歌叫水雲間,遏雲繞梁,余音三日不絕。”

湘娘子已經很多年沒有在人前展露過歌喉,水雲間這曲也停唱數年,見這年輕人奉承,回道:“都是當時大家胡亂追捧,誇張了些,小官人年紀小,竟也知我名號,還知此樂,甚感榮幸。”

“惜未能目睹湘娘子昔日風采。”施少連開門見山,“家慈年輕時精通曲藝,尤擅樂器,琵琶管弦,無一不精,小時常聽她彈琵琶曲,問她曲名……道是水雲間。”

湘娘子看著他似曾相似的臉龐,慢慢蹙起眉尖:“敢問令慈名號?”

“家母姓吳,二十多年前曾用過一個藝名,叫蘭君。”

蘭君和湘君,是同一名樂師教養出的徒弟,一歌喉,一曲藝,從十三四歲就行走在金陵權貴宴會上,彈琴唱曲,琴樂相伴,很受時人喜歡,後來年歲漸大,兩人都各歸於權貴,只是後來吳蘭君遠離金陵,金湘君依附了一個巨富數年,又被放逐出來,到秦淮河當了歌姬,名噪一時。

“你是……蘭君……的孩子?”湘娘子愕然,從椅上站起來,仔細打量他的面孔,這才恍然大悟,“你是她的兒子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