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6章(第5/5頁)

輕響依舊悄然回蕩在他耳邊。

他在黑暗勾起唇角,露出了個譏諷的微笑。

再垂眼時,涼薄的眼裏是無窮冷燼,是無邊苦澀,伴隨淚意湧上來的不僅僅是恨意,還有身體無法抑制的情緒。

喉頭劇烈滾動,他也於這漆黑的夜裏發出一聲輕響,像舔舐傷口的孤獨的獸,和夜色融為一體的身體,無人能見那聳起的落寞的肩骨。

客船上的飯食不佳,每日的飯食,多是從沿路販賣食盒的小舟上所購,五十文錢一個食盒,內裏都是河鮮和精巧瓜果,一壺清冽的果子酒,足以解去船上的暑熱和暈眩。

偏偏今日這壺酒格外清甜。

不過兩盞酒後,她便杏眼如餳,撐著下頜晃動螓首。

曲池比她還多喝了幾杯,也是有些頭重腳輕,卻還強撐著,笑話她:“娘子不是自詡跟楊夫人學後酒量見長麽?怎麽瞧著有些暈了呢?”

她瞥著他,嘻嘻一笑:“五十步笑百步,你也就會逞強,別忘了有人幾杯糧食酒就醉得當了一晚上的琴師,隔日連做了什麽都不記得。”

“嗨。”曲池撓撓頭,桃花眼粲然一笑,“好漢不提當年勇。”

甜釀實在撐不住,用冰涼的手貼住額頭,摸索著去了床榻,繡鞋一踢,沾著枕頭即眠。

曲池也不敵酒意,俯在桌上沉沉昏睡過去。

不知何時,房門吱呀一聲輕響,有清臒修長的身影站在外頭,擋住天上一輪混沌彎月。

仆役躡手躡腳進來,將醉酒的青年抗走。

屋裏燭火很暗,他靜靜坐在桌邊,看著虛空出神。

每天從黑夜裏睜眼看到外頭的白晝,他便心想,算了吧,任由她在外自生自滅,永不相幹。

每天看見日落後的黑夜一點點浸上來,他又開始恐懼這漫長又清醒的夜,懼怕她潦草死去,陰陽相隔,更怕她被人戕害,痛苦獨活。

日日夜夜,無休無止的折磨。

原來早已郎情妾意,新婚燕爾,春風如意,如今闔家只缺的是一個孩子。

最後可笑的還是他啊。

床上的年輕婦人翻了個身,蜷躺在床上,一只雪白的手垂在床沿。

他緩緩起身,慢步上前,站在床頭定定看著她。

看著她從孩童,到少女,到他的女人,最後是別人的妻。

醉顏嫵媚,明艷動人。

四年了。

要如何了結。

何必要了結?

一切都是她欠他的,不是嗎?從那座楊宅開始,她就欠著他。

長而卷翹的鴉睫緊緊閉著,投下濃密的影在無暇的嬌靨上,這樣完美的一張面孔,笑起來,眼兒彎彎,一雙深深的酒靨。

冰冷的指腹在那嬌嫩的臉龐上滑動。

興許他指尖輕輕一捏,她也就如同地上的螞蟻,無聲無息淹沒在這世間。

指尖帶來輕微的癢,攪得她清夢不寧,輕輕蹙起了眉尖。

他沉沉凝視著她,眼神不起波瀾,冷如凝視囚籠裏的獵物。

睡夢中的人興許是有所察覺,緊緊閉著眼簾,眼珠在其下急急滾動,掙紮著要醒過來。

他面色如石塑,冰涼的眼睛冰涼的臉,堅硬得沒有呼吸一般。

長睫不斷抖動,她輕輕睜開眼。

那眼裏也是醉意混沌的,不知深淺,不知眼前。

他注視著她,勾了勾唇角,露出輕蔑的微笑。

她復又閉上眼。

就在闔上眼簾的那一瞬間,她又睜開睫,輕輕看了他一眼,那眼神很奇妙,像凝住的夏夜,有蟲鳴,有星辰,有涼風,也有他的影子。

對著他冰冷的笑容,亦是彎了彎唇角。

回以溫柔的笑容。

一對小小的酒窩,盛滿甜釀。

復又慢慢閉上了眼。

那一笑,宛如驚濤駭浪。

不過一刹那,他突然無法抑制,身體比心理更快一步動作,低低俯下身,趁著她的那抹笑容在唇角消逝之前,緊緊捏著她的下頜,朝著她的唇吻下去。

吻也是冰冷的,帶著憤懣的意味。

冰冷的薄唇輾轉在她鮮妍的唇上,那一刻的記憶打開,像洪流傾瀉而下,吞沒思緒,吞沒所有,只想要攫取,要壓制她,懲罰她,恨她。

他撬開她的唇,吸吮她的神志和記憶。

床上的人被迫昂首奉承,焦躁揪著身下的枕褥,躲避閃躲,卻被他牢牢控制在手裏,只能曲意迎接。

憤怒冰冷的吻逐漸轉為滾燙,帶著數年日夜不分的壓抑和不甘,喉頭滾動,吞咽著暗夜裏莫名的情緒,胸膛裏都是天崩地裂的聲音。

她緊緊皺著眉,強迫自己擯棄這荒唐的夢境,在他顫抖著伸出手的那一瞬間,掙紮著偏過螓首,將自己蜷縮起來,裹在被裏,艱難吐出一個字:“……不……”

萬箭穿心不過如此。

痛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