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8章 最後的問題

“謝謝您,好心的先生!太感謝您了!”

薩莉·海明斯滿面感激地抱著嬰兒,試圖站起來向喬安鞠躬道謝。

喬安連忙阻止她起身,無意中發現嬰兒的膚色明顯比母親更白,不由心頭一動,出於好奇,隨口問了一句。

“孩子的父親去哪裏了?”

薩莉·海明斯愣了一下,連忙扭過臉去,不敢與喬安的目光對視,含含糊糊的回了一句:“我也不清楚……”

盡管不想透露孩子父親的身份,可她的心聲瞞不住“神話警戒”。

刹那間,一個熟悉的名字從海明斯小姐的心頭,傳達到了喬安的腦海中,使他的臉色微微一變。

沒錯,孩子的父親是個白人。

就是海明斯小姐的主人,喬安的老校長,德高望重的亞歷山大·傑斐遜先生。

這一驚人的事實,驗證了多年前瑞貝卡在周末聚會中做出的預言。

當時喬安對瑞貝卡的無端猜疑很是反感,認為她這種無憑無據的猜疑就形同誹謗,是缺乏理性與邏輯的體現。

的確,瑞貝卡作出的很多預言,的確缺乏確鑿的證據和嚴謹的推理,然而她就是總能一語中的。

事到如今回想起來,喬安覺得當初為了維護傑斐遜先生聲譽而不惜與瑞貝卡爭吵的自己,活脫脫就是一個自作聰明的小醜!

身後傳來的足音,打斷了他的思緒。

喬安轉身望去,視線如同兩口無形的匕首,刺在傑斐遜先生略顯蒼白的臉龐上。

多年前的往事一下子全都湧上心頭,回想此人從前那些令自己深感欽佩、奉為圭臬的高論,再對照他的所作所為,喬安愈發感到這個人言行矛盾,甚是虛偽,滿腔憤慨化作脫口而出的質問!

“傑斐遜先生,我年少時曾視您為偶像,可瞧瞧您現在都幹了些什麽?!”

“您曾教導我們,‘自由之樹必須時常以愛國者與暴君的鮮血來澆灌方能長青’,可您自己身為議會主席,怎麽能在敵人到來之前就拋棄同胞,當了逃兵?”

“您還曾告誡我,‘一個人做自己分內的事不值得贊揚,否則就等於原諒失職’,那麽您對自己的失職行為,又作何評價?”

“您宣揚‘人人生而自由平等’,鼓舞了無數像我這樣的年輕人投身於人類的正義事業,為爭取自由不惜拋頭顱灑熱血,可您自己卻是一個大奴隸主!”

“你在自己的著作裏聲稱‘黑人天生不如白人聰明’,‘黑白混血是違反自然界已經做出的真正區分的生物學鬧劇’,你還曾宣稱種族通婚的前景極為可怕,並將其視為難以終結奴隸制的重要原因,可你怎麽竟然跟自己的黑人女仆,薩莉·海明斯小姐……通奸,還生下了一個私生子?!”

“你在公眾面前說了無數冠冕堂皇的話,把自己打扮成道貌岸然的聖人,私下裏卻做了那麽多言行不一、令人齒冷的勾當,這難道不是偽君子?!”

面對昔日學生劈頭蓋臉的怒斥,亞歷山大·傑斐遜臉上青一陣白一陣,很是尷尬。過了許久才以一種近乎自暴自棄的口吻,替自己做出恬不知恥卻又非常誠實的辯護。

“孩子,你不能這樣指責我……的確,我做錯了很多事,可是那又怎樣?”

“人這一輩子,又有誰能不犯錯呢?”

“我有什麽錯?”

“我只是在生命的每個階段,都說了自己當時相信的話,你還要我怎樣?”

“我什麽錯都沒有嘛!”

“只是在生命的每個階段都說了自己當時相信的話”,所以什麽錯都沒有?

傑斐遜先生這無恥的自我辯護,使喬安不由想起今年冬天在遠東宮廷,與羅蘭陛下聊過的那個話題。

哲學家S先生也曾在一場演講中發表過與亞歷山大·傑斐遜相似的觀點,但是S先生不僅鼓勵自己的學生相信當下做出的選擇,還強調每一個人都要為自己做出的每一個選擇負責到底。

傑斐遜先生與S先生的哲學有著相同的開頭,卻走上了不同的道路,區別就在於S先生認為“責任”與“自由”不可割裂,而傑斐遜先生只想享受自由給自己帶來的種種便利,卻沒有勇氣承擔起自由的代價——也就是“責任”。

而當傑斐遜先生試圖逃避責任的時候,他就開始撒謊,為了掩蓋謊言而不得不編造更多更精致的謊言,直到他的生活被無窮無盡的謊言所包圍,甚至連自己都被自己編造出的謊言所蒙蔽,以至於真誠的認為自己“只是在生命的每個階段都說了自己當時相信的話”,“什麽錯都沒有”。

對照亞歷山大·傑斐遜一生的言論和他的所作所為,就會自然而然勾勒出一副教科書般標準的“偽君子”肖像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