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0章 第六站:“巴別”(04)

恐懼是一種情緒。

在人們面臨某種危險的情境時,意識到自己無力反抗所產生的一種負面狀態,它無時無刻不在產生,當人們被卷入車流當中,看到殘缺的肢體,不得不面對閃爍的針頭,聽見牙醫啟動機器的聲音,不慎將沾水的手觸碰到插座的瞬間,走上飛機的那一刻……

而現在——

一場車禍“砰”地爆發了,他們三人最早趕到,看見車禍殘留的慘狀,扭曲變形的車輛,滿地鮮血,還有燃燒起來的火焰。

三人在這一瞬間嘗到了恐懼的滋味,可對此無計可施,他們不了解真相,不知道車禍為什麽發生,也不清楚車輛會不會因為火焰隨時爆炸,不明白為什麽該負責的“警察”還沒來,只能寄托在自己虛無的幻想跟猜測裏,用自己的恐懼來勾描整件事的起因結果。

考慮到那些亂七八糟的記憶碎片,也許他們就是負責這項車禍的“警察”。

木慈洗了一把臉,他的視線晃動得像喝醉了,頭還在隱隱作痛,他不太想回憶那些斑斑血跡,放任自己沉溺到另外一些更美好的部分當中去。

無數的歡笑聲,呢喃的愛語,落在肌膚上的親吻,如同睡夢時醒來發現床腳站著一個暗影,你永遠不知道那是聖誕老人在給你偷偷放禮物,還是從床底爬出來的怪物在捕食。

於是你只能閉上眼睛,期望它能自覺離開,或是友好體貼地關上門,放任你繼續享受美夢,而不是輕輕在你耳邊說一句:“我知道你醒了。”

左弦就是這只怪物,在他之前,木慈從來沒有想過面對面的距離感仍然會這麽巨大,他完全看不透對方,濃烈的愛意在冰冷的目光下縮成一團,他感覺到緊張、惶恐、憤怒在胃裏攪成一團,緊緊捏住心臟。

運動有時候會讓身體先形成條件反射,大腦反而會慢上一拍,在神經下達命令之前,也許肌肉已經通過記憶做出反應。

這次也不例外。

在思考之前,木慈的本能已經做出反應,他戒備又警惕地排斥任何人,等回到酒店後才後知後覺地感到痛苦起來。

他不喜歡我。

而我又全搞砸了!

木慈將臉沒入冰冷的水中,他的臉頰上只有腮幫,而不是魚兒柔軟啟合的紅色鰓片,肺部因為壓力而開始發出疼痛感,直到憋不住氣才從水裏擡起來頭來,水珠子濕漉漉地順著他的鼻梁滑下去,鏡子裏出現重影。

兩張呆滯的臉微妙的重疊,又分離,棕色夾克的男人站在鏡子前洗臉,雙手撐在洗臉盆上。

“滾開!”木慈低吼著。

棕色夾克沒有說話,他只是站在那裏,木慈瞪了他很長一會兒,才惱火地放棄,用手把打濕的頭發一同捋上去,焦慮地在房間裏踱步,然後回到那張大沙發上。

“我本來沒有過這種期待的!”木慈對空蕩蕩的房間講話,他不喜歡社交,更準確一點來講,討厭一切虛與委蛇的場合,對他來講最適合的關系就是簡單幹脆,互不幹擾,而不是這種黏黏糊糊,讓人絕望的愛,“我也從來不想愛上什麽人!”

這並不是他大發脾氣的原因,起碼不止是。

“如果真的要發生什麽世界末日有關的事,也他媽跟我無關!”木慈不知道在告誡誰,他只是非常非常惱怒,“如果要找超級英雄,你走錯地了,這兒沒有人類版本的超級英雄,發源地跟我們隔著一個太平洋呢!幾公裏外倒是有家土地廟!”

為什麽只有我在意!為什麽只有我受到了影響!

木慈發了一通無名火,任由怒意將水流都蒸幹,最終他從口袋裏摸出那塊指南針懷表,頹喪地跌在沙發裏,想起大學室友曾經跟自己談論過有關天上掉餡餅的事,對方言之鑿鑿地肯定,從足夠高的地方掉下來的東西,考慮到速度、重力等等,不管是餡餅還是硬幣,都足夠把人砸得頭破血流。

當時木慈還很不屑地回了他一句:“那雨呢?”

對方氣得整整一星期沒幫忙打飯,現在木慈突然意識到,其實他說得不無道理。

從天而降的東西,總是會砸得人頭暈目眩。

木慈茫然地放下手,懷表被掌心捂得溫熱,顛倒錯亂的同時,冷靜下來的大腦忽然又萌生出一點小小的希望,他凝視著表盤,心虛又膽怯,輕聲對它道:“不過他也不討厭我,對吧?否則不會把你送給我。”

眼前仿佛又浮現出那雙冷靜而淡漠的黑色眼睛,全然不為外物所動,這讓木慈奇異地又平靜下來,窗外升起的月亮讓他重新想到那片廣闊的平原。

摟在木慈腰上的那只手足夠堅定,依靠的肩膀也相當平穩。

……

淩晨三點,數字跳轉到五,巴別。

木慈從睡夢之中猛然驚醒過來,他抹了把濕漉漉的臉,汗水在床單上洇出一個人形,還沒有自驚慌裏回過神來,只是一味地喘息著,靠在床頭上,任由枕頭支撐著腰背。